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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瞿秋白的人生咏叹

裴高才

2018年06月29日09:07    来源: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红岩春秋》授权中国共产党新闻网发布,请勿转载)

瞿秋白(1899-1935),江苏常州人。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理论家和宣传家,中国革命文学事业的奠基人之一。

瞿秋白出身书香门第,幼年不仅受到母亲良好的诗教,其父也是一位颇有造诣的书画家。瞿秋白青年丧母后,一度到黄陂姑母家生活学习了4个多月,身心饱受煎熬,也是他探求人生道路的彷徨日子……

《哭母诗》寄托哀思

瞿家原籍江苏省常州市,是一个官宦世家。第二代掌门人瞿世琥,附贡生出身,历任浙江省桐乡、山阴等6县知县。其堂弟瞿世玮擅长绘画、剑术、医道,只是无业无产,常年寄居于叔父瞿赓甫家,生活上则由叔父与堂兄接济。1899年1月29日,瞿世玮的妻子金璇产下长子瞿秋白,举家欢喜。可是在瞿秋白4岁时,瞿世玮的叔父死于任上,到了民国初年瞿世琥又被罢官,家道中落。从此,瞿世玮失去了经济支持和栖身之所,一家于1913年搬进祠堂的东院寄居。

瞿秋白的母亲金璇出身名门,擅长诗词,幼年瞿秋白颇受其影响。入学后,瞿秋白又分别师从清末举人庄苕甫和从日本留学归来的同盟会员屠元博,他不仅学习成绩优异,而且赞成革命。武昌首义成功后他兴奋不已,一刀剪掉了长辫子。

瞿秋白除父母与兄弟姊妹外,还有长年瘫痪的祖母。因父亲是痴迷书画的迂腐文人,家庭负担全由他母亲一人承担。其母希望通过自己的辛勤劳作,让他学有所成,日后改变家庭的窘境。哪知到了1915年冬,因借债无门,瞿秋白被迫辍学。母亲感到希望渺茫,遂于1916年农历正月初五服毒自尽。

瞿秋白悲痛不已,在母亲遗体前痛哭流涕。他还写了一首《哭母诗》寄托哀思,诗云:

亲到贫时不算亲,滥衫添得泪痕新。

饥寒此日无人管,落上灵前爱子身。

姑母家里夜读书

母亲去世,使家里失去了生活支柱,身为长子的瞿秋白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担。他的表舅母为了资助他学有所成,遂变卖家产凑了一笔路费,让他于1916年冬前往武汉,投靠其在京汉铁路局当翻译的堂兄以及家庭殷实的姑母。

瞿秋白的堂兄瞿纯白有意栽培他,认为他的国学基础已经不错,若再学一门外语则可为就业多一种选择。于是,瞿纯白鼓励他考进了武昌外国语专科学校,学习英语。

由于当时的武昌外国语学校师资缺乏,学校的课程设置和教学条件很差,瞿秋白不愿在此浪费时间和学费,便断然退学了。后来瞿秋白来到武汉市郊黄陂,在藏书颇丰的姑父周世鼎家自学,同时也暂时解决了栖身之所。

周家大院是当地的豪宅,堂名为“周多福堂”,内有两间藏书房,还有一间家塾,由其表兄、堂姐夫周君亮(此时周君亮已与瞿秋白的堂姐瞿兰冰结为夫妻)教读。周君亮在回忆录中记述:

笔者的旧家,在我原籍的县城中,……那所住宅宽十余丈,深三十丈。分作五进,入门第一进是轿厅与客厅,第二第三两进都是五开间前后房的住房,第四进是两间大房,一条宽过道。第五进乃是一个大院落,或可视之为小花园。

尚未走出丧母阴影的瞿秋白,来到姑母家后,沉默寡言,常常在两间藏书屋里,不舍昼夜地阅读自己所爱的书籍。他最爱读的是《老子》《庄子》《资治通鉴》和二十四史。表弟周君适与他同榻而睡,有时一觉醒来,仍然看见他在暗淡的煤油灯下苦读。周君适曾在《瞿秋白同志在黄陂》一文中说:

瞿秋白的性格沉默寡言,生活检朴,相貌俊秀,但不喜欢穿着修饰。他的惟一爱好是读书……他爱读的是四书五经。他经常教导我们勤奋读书,不要贪玩。他指着满架图书说,有这样的好条件,还不用功读书,真是太可惜了。

在一个隆冬之夜,大雪纷飞,室内的炉火已经熄灭,姑母发现瞿秋白的卧室还亮着灯,便走近关切地劝他早些就寝。但嗜书如命的他并不听劝,等大家睡熟后,仍悄悄地阅读到深夜。

不日,瞿秋白与堂姐密商,特在书房的窗上挂一厚窗帘,不使灯光外泄,以免姑母发现他深夜读书而担心其身体。

吟诗作画忆归家

瞿秋白年少时就在吟诗绘画上表现出非凡的才气、学识和能力。寄居黄陂期间,他常与表兄周君亮及文友李笠在一起,谈书论道,吟诗作画。3人中,瞿秋白擅长画梅与山水,周君亮以画兰草见长,李笠则喜欢勾勒山水人物。

有一天,他们来到裴家巷,一边品尝黄陂风味小吃,一边观赏含苞待放的梅花。瞿秋白问李笠:“笠兄,梅有多种,色有不同。请问贵地的腊梅是深黄色,还是浅黄色?”

李笠答道:“敝地梅花的颜色大抵呈金黄色,我也十分喜欢‘金黄梅’,曾以小诗咏之:‘山阴道上人无数,只有王猷识此君。’”

瞿秋白赞曰:“好诗!老兄将梅花不寻常的高贵品格表现得不同凡响。”

周君亮听后笑道:“表弟,你要是喜欢黄陂梅花,我送你几盆梅花盆景就是!”

“表兄,我等不到梅花开放之时了,不如我们回书房画梅止渴,如何?”

瞿秋白的建议得到响应,他们饭后即回到周家书房,李笠请瞿秋白先描一幅梅花丹青。不一会儿,瞿秋白就勾勒出一幅《梅花迎春图》。这时,一个少年跑了进来,学着大人的口气说道:“你们天天在一起舞文弄墨,今天是不是在搞赛诗会呀!”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瞿秋白搁下画笔,取下金丝眼镜,若有所思地说:“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我们仨不如结成‘三余诗社’!”周君亮与李笠异口同声地附和道:“这个建议好!就叫‘三余诗社’!”于是,这个没有仪式,也没有章程的诗社应运而生了。

有一次,瞿秋白根据自己当年从常州溯江西上武汉时所看到的波涛汹涌、烟波升腾的景象,绘成一幅《江声云树图》(此画现收藏于常州博物馆内,并注明1916年冬作于黄陂。这也是瞿秋白仅存于世的两幅画作之一——作者注)。擅长山水写意的李笠看后赞曰:整个画面既气势恢宏——滚滚的江流奔腾,又形象生动——江水间有巨石当流,波涛冲激而过,浪花怒溅,烟雾缭绕!

周君亮与李笠幼承家学,诗文辞赋造诣较深。瞿秋白受黄陂文化的熏陶,亦有佳句留世。一天,3人又在一起题诗作画。李笠送给瞿秋白一幅《牧童短笛》图,并题诗:“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瞿秋白则回赠李笠一首诗,其中两句云:“由来做客浑如梦,身在西陵忆归家。”周君亮站在窗前,也触景生情地赋诗相和,有两句这样写道:“书窗开处看湖水,雨后城墙似远山。”接下来,李笠又送给二位诗友一首回文诗。诗云:

纱窗透冷夜沉沉,细雨侵花野院深。

鸦噪暮庭黄叶落,沙平度雁一天阴。

原本这些墨宝一直由李笠及其后裔李冰冰保存,可惜后来在战火中灰飞烟灭了。

“听我悲箫宛转声”

瞿秋白栖居黄陂期间,表兄弟为舒解他心中的痛苦,常伴游当地的名胜古迹。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在周君亮、周君适的陪同下,瞿秋白穿街过巷来到了滠水河畔。他们乘船过河,直抵鲁台山下,而后拾级登临鲁台山。这里既是纪念先贤的名胜之地,也是西周时期的墓葬地。举目四望,四周杂草丛生,坟冢累累,一片寂凉。

看着鲁台山一片片数不出、辨不清的荒坟乱冢,瞿秋白不禁触景生情。他的脚步不由变得沉重起来,神情萧索地又想起了早逝的慈母。继而停下脚步,伤感地对表兄弟诉说母亲的悲苦。说罢,伤恸不已,止不住地落泪。

待瞿秋白的情绪缓解后,他们一边吟诵着《春日偶成》,一边寻访为纪念著名理学家程颐、程颢而建的双凤亭。双凤亭分上下3层,六角攒顶,为木石结构,亭高10米。亭上层为楠木和梓木构架,下层由12根石柱组成,亭中有石碑一座,碑座四周有人物和鸟的浮雕图案,生动逼真。

瞿秋白认真地观摩着,但见亭中有四面勒碑的碑亭一座,碑上均有阴刻碑文,记载着“二程”的有关事迹和此亭的缘起、修建经过及有关轶事。他仔细地品阅了四通碑文,同时对碑文中的书法连声称赞。他自幼喜爱“颜体”,也常常临摹知名书法家庄蕴宽的魏碑以及北魏“龙门二十品”,以致他后来的书法一直保留着魏意风格。

1917年元宵节之夜,周家兄弟邀瞿秋白前去赏灯,他却提议到远离闹市的“铁锁龙潭”赏月。

铁锁龙潭是旧时黄陂的人文八景之一。据民间传说,大禹治水时,把一条龙锁在了潭里,潭中铁柱拴一铁链,下垂潭底,因此被称为铁锁龙潭。周家兄弟问他潭中锁着龙吗?他微笑着说,对这种传说,何必认真。随即把《史记》中孔子见老子后,对门人说的一段话念给大家听:“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周君亮在回忆录中,也记述了当时的情景:

瞿秋白是时尚不到20岁,聪明沉静,为先父母所宠爱。我们两人都好读书,都学诗词,兴趣相投,感情很好。薛家湖与铁锁龙潭都是我们经常钓游的地方。

他来到我家第二年元夜,我与他踏着月色,穿过万户红灯的小街小巷。我乡习俗,当旧历新年,每家门前必挂油灯一盏,从除夕到元夜,夜夜不断。特别在元宵那一宵,月色与万户红灯掩映,情致特美。当时我有《深浣溪沙》一首,内有“万灯红拥一轮清”之句,即写此景。

走到铁锁龙潭,坐在潭旁大石上面。瞿秋白善吹箫,以所携玉品箫吹之,声音鸣咽宛转,不可卒听。那里月色甚明朗,照在潭水上反映回来。潭上三面都有高墙,水面反映月色映在墙上,涟漪晃动,别有风趣。铁锁龙潭不傍大街,是夜更无人到,在潭边低声细语,都有很清晰的回声。瞿秋白的箫声从墙上撞回来,叠为双声,更是忧怨。瞿秋白吹箫完毕以后,我便与他在潭旁大石上口占联句,成《减字木兰花?铁锁龙潭》一首。诗云:“一泓潭水,铁锁老龙潜不起。莫漫哀吟,听我悲箫宛转声。华年坐送,如电如云还如梦。珍重心期,休待秋霜入鬓时。”

瞿秋白是一位性情中人,他曾在《饿乡纪程》一书中深情地回忆了在黄陂的岁月。他写道:

母亲去世,一家星散,我只身由吴而鄂,由鄂而燕。黄陂铁锁龙潭的清波皓月,也曾使我低回留恋,心灵上渐渐得到了一个安顿的境界……

不断探索求真理

黄陂木兰山是纪念巾帼英雄木兰将军的名山,也是佛教与道教合一的名刹。瞿秋白在游览木兰山七宫八观三十六殿后,既点赞杜牧的《题木兰庙》,又对佛教与道教和谐相处于一山感慨万千。受此启示,他开始对佛学津津乐道。

居留黄陂期间,瞿秋白不仅通读了《成唯识论》《大智度论》两部佛经,而且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对佛学作了进一步探究,试图用它来诠释人生问题。他曾说:“老庄是哲学,佛经里也有哲学,应该研究。知识不妨广泛,真理是探索出来的。”后来,他在《饿乡纪程》中写道:

到黄陂幸会表兄周君亮,政治问题也渐渐由他而入我们谈资。然而他一方面引起我旧时研究佛学的兴趣,又把那社会问题的政治解决那一点萌芽折了。

1917年暮春时节,身心得到调整的瞿秋白决计离开黄陂,谋求新的出路。适逢堂兄瞿纯白奉调北京政府外交部,于是两人便顺京汉铁路北上京城。在北京,瞿秋白在俄文专修馆学习,除了学俄语、英语、法语,还研究文学、哲学、佛学。有时他还去北京大学旁听陈独秀、胡适的讲课,探索出路,寻找人生问题的答案。

作为革命家与文学家,瞿秋白所作的《饿乡纪程》《赤都心史》《多余的话》3篇散文,都记录了他的心路历程。他笔下的诗词也常抒心志,气象万千。如《江南第一燕》写道:

万郊怒绿斗寒潮,检点新泥筑旧巢。

我是江南第一燕,为衔春色上云梢。

1935年,瞿秋白身陷囹圄,自感时日不多,心潮起伏。他写下绝笔词《卜算子?咏梅》:

寂寞此人间,且喜身无主。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花落知春残,一任风和雨。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

这首词,是瞿秋白在人生最后阶段所流露的深沉、低回的生命悲情,它留给人们以无穷思索。

来源:《红岩春秋》2018年第6期

(责编:曹淼、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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