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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封上的长征

——一个集邮爱好者和160位老红军的故事

朱力 杨静 赖含炘

2019年08月05日08:58    来源:江西日报

原标题:纪念封上的长征

老红军题词的纪念封。本报记者 杨 静摄

陈冈走进书房,轻轻关上房门,打开台灯,坐到书桌前。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三本厚厚的纪念册,一页一页翻开,像是推开一扇历史的大门。

纪念册里保存的,是他30年来所收集的160枚长征主题纪念封,每枚纪念封上有1位老红军的亲笔签名和题词。纪念封被细心地装上封套,按签名者的部队番号和签名日期编排。

“这些是比我生命还要重要的宝贝。”陈冈说。

一个念头,与时间赛跑

今年52岁的陈冈是江西省核工业地质局的一名普通职工,他的业余爱好除了集邮,就是研究历史。

1983年,当时还是毛头小伙子的陈冈在北京参加一个邮展,迎面碰上了受邀前来的肖华上将,正当手足无措之时,陈冈摸到了口袋里新买的纪念封,于是鼓起勇气递了过去,“肖将军,我从江西来,能不能帮我题个字?”肖华笑着接了过去,爽快地签上名字和日期。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30多年,陈冈今天回想起来依然十分激动。在返昌的火车上,一个想法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江西有那么多的老红军,他们是长征精神的绝佳诠释者,能不能用签名纪念封的形式,把这些老战士的签名、故事、影像留存下来,让长征那段波澜壮阔的峥嵘岁月更鲜活?

想法得到了家人的支持。陈冈开始着手找寻红军老战士,一有线索,他就想方设法联系上,登门访问、求签名和题词。

红军战士们大多年事已高,很多方言浓重、口齿不清。“每次访问前,都得提前几天查阅资料,做足案头工作,挑选主题与每位老红军经历相关的纪念封;访问回来后,还要花上很长时间把他们口述的故事整理出来,尤其是部队番号、地名以及人物这些关键要素,需要通过查阅资料反复核实。”陈冈告诉记者。

寻访中,有好几位原本约好了时间去登门拜访的老红军,因事推迟未能成行,最终没来得及见面就去世了。“觉得特别遗憾。”陈冈说,“后来只有一个念头,与时间赛跑!这些老战士,也许一次睡着后,就不再醒来,再晚就来不及了。”接触的老红军战士越多,陈冈这种责任感和使命感就愈发强烈。

最让陈冈感动的是,无论是登门拜访,还是写信求签名题词,无论是曾经叱咤战场的将军,还是解甲归田的普通战士,他的“冒昧打扰”从未被人拒绝。相反,不少老红军还积极帮他搜集资料,提供线索。“一位叫林维的红军女战士告诉我,这件事情太有意义了,她一定要帮我把这件事情做好。”陈冈回忆道。

一种信仰,融入血脉

在每一枚纪念封的下方,陈冈都附上了签字人的照片和简历。这些照片,是他从各个渠道收集而来——有在访问过程中拍摄的,有从档案馆里翻拍的,还有从旧的文学刊物、报纸上剪下的。

照片上,87岁的红四方面军老战士向子龙抿着嘴唇,白发根根竖立,老人斑比眼袋还大。身后,是一张分不清具体时间的向子龙与战友的合影。纪念封上四个大字刚劲有力:红军万岁。

陈冈至今仍清晰地记得13年前和向子龙见面时的画面。老人挽起裤脚,露出脚踝,脚踝处弹痕累累,他的身上有大大小小数十处伤疤,一直被病痛所折磨。可当老人讲起在甘肃岷县遭遇敌机轰炸的往事时,突然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跟着一上一下地颤抖。他向陈冈描绘起当时的场景:“周围到处弹片乱飞,突然‘嘭’地震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炸没了,腰带也被弹片铲去了,我伸手往头一摸,还好,脑袋还在,肚子还在,还能继续革命!”

照片上,时年102岁红军老战士李建发身着白衬衣微笑着。纪念封上,他字迹清晰地写下曾经的部队番号“红六军团五十三团”。

李建发是陈冈采访过的老红军中年龄最大的,那次见面时,他握着木棍,“嚯嚯”地喊出声,模仿当年怎样和敌人拼刺刀。一年后,老人就告别了人世。

“我这一辈子,就是跟党走。”在和陈冈聊天的过程中,李建发始终重复着这句话。他告诉陈冈,长征时几乎每天都在行军,当时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不能掉队,走过去,就是胜利!

照片上,时年97岁的少将汤光恢头戴黑色的毛线帽,神情专注地书写着,布满皱纹的眉宇间,依稀能看见往昔鏖战沙场、戎马倥偬的模样。

陈冈上门拜访时,汤光恢正在医院接受治疗,躺在病床上休息。他示意陈冈坐下来,拿起纪念封,看到封面印刷的新四军军部时,老人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不一样的神采,他声音提高了八度,“这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题字前,老人沉吟了许久,最终,在纪念封上颤抖地写下了“万里长征,丰碑永存”八个字。

…………

纪念封上,很多老红军不约而同地写下了“长征万岁”“红军万岁”。

“红军长征,几乎每天都有战斗,每天都有牺牲。尽管时隔遥远,和我交谈时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无法准确回忆起战友的名字,说清楚某一场战役的具体情况,但不畏艰险、视死如归、一往无前、坚定信念的高贵品质已经和‘长征’这两个字一道,深深刻在他们骨子里。”陈冈从中理解了信仰的力量。

一次对话,一次洗礼

和签名纪念封一起精心保留的,还有每次访问时积累的笔记,那些笔记本的页边已翻卷,内页泛黄,但陈冈仍不时地翻开读一读。

“战斗、牺牲、饥饿……”陈冈说,在回忆长征时,老红军刘达迎首先想到的,是这些令人发颤的字眼。

长征路上,刘达迎先在中央红军后卫部队——红5军团,后来调到红四方面军,一直担任卫生员。

刘达迎告诉陈冈,14岁时,自己逃离地主家参加革命,“不参加革命,就没有活路。”同村有100多人参加了红军,包括刘达迎的5个亲戚。“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

“满地的伤员,满地的血。”刘达迎永远忘不了广昌战役的悲壮与惨烈,“伤员太多了,怎么也包扎不完。” 18天血战,红军伤亡5000余人,未能守住中央苏区的门户广昌。

对后来的湘江之战,刘达迎用“劫难”这个词来形容。为掩护红军主力突围,红34师与数倍于己的敌军殊死搏杀,全师6000多名将士几乎拼光。

“湘江里全是牺牲的战士,江边树上草丛到处是尸体,江水被鲜血染红。”老人泪光闪闪,“千万不能忘记他们啊。”

给陈冈留下深刻记忆的,还有老红军钟发镇。

参加红军时,钟发镇只有12岁,长得还没有步枪高,被分配到红五军团政治部当宣传员。

“红军宣传员比野战部队还要辛苦。” 钟发镇告诉陈冈,过夹金山时,部队白天登山,宣传队却是每人背一竹筒姜汤,半夜开始登山,在沿途险要处留下来,待野战部队上来时进行宣传,鼓舞士气。野战部队通过以后,宣传队还要留在后面收容掉队的官兵。

一路爬雪山、过草地,十分艰苦。钟发镇说,有一次过草地时,一条30米宽的河挡住了去路,红军指战员一个个手拉着手、肩并着肩过了河。“但我年纪太小过不去,是拉着战马的尾巴,被拖过了河。”老人告诉陈冈,“不管困难多大,从来没有掉过队,要一直跟着红军走,跟着共产党走。”

在漫长的收集和访问、整理过程中,陈冈还结识了一对红军夫妻。

丈夫况步才,湖北红安人,红四方面军老战士,曾任周恩来警卫员,参与组建了工农红军驻兰州办事处。妻子杜文凯,四川南江人,也是红四方面军老战士。两人在长征途中相识相爱,并组建了家庭。

在况家,况步才讲述了过雪山的危险情形。一天晚上狂风大作,把部队刮散了。况步才顶风前行,先后遇到四位战友。他提议大家原地休息,等风停了再赶路。于是,五人围坐在一起,拿出随身携带的两块破毛毡,裹在身上和头上,相互依偎着取暖。第二天,风雪停了,大家从毛毡中钻出来才发现,半米开外,就是悬崖。

“金沙江流水响叮当,常胜的红军来渡江。不怕水深河流急,不怕山高路又长……”在陈冈离开的时候,杜文凯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起了这首《巧渡金沙江》。歌是杜文凯在长征途中学会的,那时,她才20来岁。而采访的时候,她已经80岁,步履蹒跚。

一旁的况步才合着曲子,脚上打着拍子,跟着唱起来,声音越来越洪亮。

陈冈说,每每想起那些故事,就会感觉红色的血脉在身体中流淌,“每一次对话,已成为一次精神世界的洗礼。”

一份初心 永远传承

160张签名纪念封,160位老红军,160个动人故事。

这些年,陈冈带着他的签名纪念封,越来越频繁地走进中小学,和孩子们讲签名纪念封背后的故事。从伤口长满蛆虫的匡汉球,到受伤后脓血装了七盆的王世年;从拉着马尾巴过草地的红小鬼,到退休之后不顾91岁高龄用3个月重新走完长征路的老红军刘国保……

“革命先烈虽然已经远去,但红军长征精神永存,长征永远在路上。”陈冈表示,“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年轻一代了解红军,记住长征,追寻初心、坚守恒心、激发信心,让长征精神永远传承下去。”

为了讲好长征故事,陈冈花了很多心思。他自己设计了栏头,把一沓沓史料编成长征故事小册子;他还把红军战士们口述的记录本整理出来,做成PPT一个一个讲给孩子们听。

陈冈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将这些签名纪念封和故事整理出书。要像老红军况步才题词中写的那样,“用革命的事迹来教育我们的后代,永远当一个革命者!”

(责编:王珂园、常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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