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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沒拿過槍杆子 筆杆子不離手

梁  衡

2013年02月28日08:17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通俗與典雅

毛文的第四個特點是通俗與典雅完美地結合。

毛澤東是鄉間成長起來的知識分子,又是戰火中鍛煉出來的領袖。他在學生時期就受過嚴格的古文訓練,后來在長期的斗爭生涯中,一方面和工農兵在一起,學習他們的語言﹔一方面又手不釋卷,和各種書包括文學書籍,小說、詩詞、曲賦、筆記纏裹在一起,須臾不離。他寫詩、寫詞、寫賦、作對、寫新聞稿和各種報告、電稿。如果拋開他的軍事、政治活動不說,他完全夠得上一個文人,就像中共的早期領袖李大釗、陳獨秀、瞿秋白一樣。毛澤東與他們的不同是多了與工農更密切的接觸。所以,他的文章典雅與通俗共存、朴實與浪漫互見,時常既有鄉間農民的口語,又能見到唐詩、宋詞裡的句子﹔忽如老者炕頭說古、娓娓道來,又如詩人江邊行吟、感天動地。

請看一段他早期的文字。這是他1916年在游學的路上寫給友人的信:

今朝九鐘抵岸,行七十裡,宿銀田市……一路景色,彌望青碧,池水清漣,田苗秀蔚,日隱煙斜之際,清露下洒,暖氣上蒸,嵐採舒發,雲霞掩映,極目遐邇,有如畫圖。今夕書此,明日發郵……欲以取一笑為快,少慰關垂也。(《致蕭子升信》)

這封手書與王維的《山中與裴迪秀才書》、徐霞客的《三峽》相比如何?其文字清秀不分伯仲。再看他在抗日時期的《祭黃帝陵》:

赫赫始祖,吾華肇造﹔冑衍祀綿,岳峨河浩。聰明睿智,光被遐荒﹔建此偉業,雄立東方。世變滄桑,中更蹉跌﹔越數千年,強鄰蔑德。琉台不守,三韓為墟﹔遼海燕冀,漢奸何多。以地事敵,敵欲豈足﹔人執笞繩,我為奴辱。懿維我祖,命世之英﹔涿鹿奮戰,區宇以寧。豈其苗裔,不武如斯﹔泱泱大國,讓其淪胥。東等不才,劍屨俱奮﹔萬裡崎嶇,為國效命。頻年苦斗,備歷險夷﹔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各黨各界,團結堅固﹔不論軍民,不分貧富。民族陣線,救國良方﹔四萬萬眾,堅決抵抗。民主共和,改革內政﹔億兆一心,戰則必勝。還我河山,衛我國權﹔此物此志,永矢勿諼。經武整軍,昭告列祖﹔實鑒臨之,皇天后土。尚饗! 

從中可以看出他深厚的古文根底。他在延安接受斯諾採訪時說,他學習韓愈文章是下過苦功的,如果需要他還可以寫出一手好古文。由此可見,他早期的文字何等典雅。但是為了斗爭的需要、時代的需要,他放棄了自己熟悉的文體,學會了使用最通俗的文字。他說,講話要讓人懂,反對使用“霓裳”之類的生僻詞。請看這一段: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還要和全國大多數人民走這一條路。我們今天已經領導著有九千一百萬人口的根據地,但是還不夠,還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為人民服務》)

再看這一段:

此間首長們指示地方各界切勿驚慌,隻要大家事前有充分准備,就有辦法避開其破壞,誘敵深入,聚而殲之。今春敵擾河間,因我方事前毫無准備,受到部分損失,敵部亦被其逃去。此次務須全體動員對敵,不使敢於冒險的敵人有一兵一卒跑回其老巢。(新華社消息《華北各首長號召保石沿線人民准備迎擊蔣傅軍進擾》)

你看“走到一起”、“但是還不夠”、“切勿驚慌”、“就有辦法”等等,完全是老百姓的語言,是一種面對面的告誡、談心。雖是大會講話、新聞電稿,卻通俗到明白如話。但典雅並沒有丟掉,他也有許多文字端庄嚴謹、氣貫長虹的文章。如:

奪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裡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如果這一步也值得驕傲,那是比較渺小的,更值得驕傲的還在后頭。在過了幾十年之后來看中國人民民主革命的勝利,就會使人們感覺那好像只是一出長劇的一個短小的序幕。劇是必須從序幕開始的,但序幕還不是高潮。中國的革命是偉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長,工作更偉大,更艱苦……我們不但善於破壞一個舊世界,我們還將善於建設一個新世界。中國人民不但可以不要向帝國主義者討乞也能活下去,而且還將活得比帝國主義國家要好些。(《在七屆二中全會上的報告》)

而更多的時候卻是“既上得廳堂,又下得廚房”,亦庄亦諧,輕鬆自如。如:

若說:何以對付敵人的龐大機構呢?那就有孫行者對付鐵扇公主為例。鐵扇公主雖然是一個厲害的妖精,孫行者卻化為一個小虫鑽進鐵扇公主的心臟裡去把她戰敗了。柳宗元曾經描寫過的“黔驢之技”,也是一個很好的教訓。一個龐然大物的驢子跑進貴州去了,貴州的小老虎見了很有些害怕。但到后來,大驢子還是被小老虎吃掉了。我們八路軍新四軍是孫行者和小老虎,是很有辦法對付這個日本妖精或日本驢子的。目前我們須得變一變,把我們的身體變得小些,但是變得更加扎實些,我們就會變成無敵的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

“文章五訣”形、事、情、理、典,毛文是典范。不管論文、講話、電稿等何種文體,他都能隨手抓來一個形象,借典說理或借事言情,深入淺出。毛文開創了政論文從未有的生動局面。毛澤東是有大志的人,他永遠有追求不完的目標。其中一個目標就是放下身段,當一個行吟詩人,當一個作家。他多次說過要學徐霞客,順著長江、黃河把祖國大地丈量一遍。他又是一個好斗爭的人,他有一句名言“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其實,除了天、地、人,他的革命生涯中還有一個斗爭對象,就是文風。他對群眾語言、古典語言是那樣熱愛,對教條主義的語言、官僚主義的語言是那樣憎恨。延安“整風運動”中,他把文風與學風、黨風並提,討伐“黨八股”,給它列了八大罪狀,說它是對五四運動的反動,是不良黨風的最后一個“防空洞”。新中國成立之初《人民日報》發表長篇社論,號召正確使用祖國語言,他在改稿時特別加了一句:“我們的同志中,我們的黨政軍組織和人民團體的工作人員中,我們的文學家教育家和新聞記者中,有許多是精通語法、會寫文章、會寫報告的人。這些人既然能夠做到這一步,為什麼我們大家不能做到呢?當然是能夠的。”(《人民日報》1951年6月6日)后來,我們漸漸機關化了,文章中假、大、空的語言多了。他對此極為反感,甚至是憤怒,嚴厲要求領導干部親自寫文章,不要秘書代勞。他批評那些空洞的官樣文字:“講了一萬次了依然紋風不動,靈台如花崗之岩,筆下若玄冰之凍。哪一年稍稍動一點,使讀者感覺有些春意,因而免於早上天堂,略為延長一年、兩年壽命呢?”(1958年9月2日的一封信)他是一輩子都在與“黨八股”的壞文風作斗爭的。

文章是一門獨立的藝術。細讀毛澤東的文章,特別是他獨特的語言風格,足可自立為一門一派。在大力倡導改文風的今天,我們有必要靜下心來研究一下他的文章。這至少有兩個用處:一是專門搞寫作的人可以從中汲取營養,特別是補充一些文章外的功夫,好直起文章的腰杆﹔二是領導干部可以向他學一點寫作,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能增加領導的魅力。須知:打天下要靠筆杆子,治天下更要靠筆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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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常雪梅、王新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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