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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甲雄風——人民解放軍第一輛坦克“功臣號”傳奇【2】

2015年02月10日08:15   來源:北京日報

原標題:鐵甲雄風

“特種兵”

1945年9月,沈陽城裡歡慶日本投降的活動還在持續著。這裡是被日本侵略最久的中國城市之一,勝利終於到來的時候,人們有太多的情感需要宣泄。

一支灰軍裝的中國軍隊進駐了沈陽。十四年了,沈陽隻能看到打著膏藥旗的日軍、偽滿洲國軍隊,還有出現不久的蘇聯紅軍。現在,終於迎來了中國的軍隊。欣喜而熱切的人們不知該用怎樣的方式迎接,隊伍揮舞著蘇聯紅軍的紅旗、國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以及花花綠綠的各色旗幟,雜亂無章又激動熱烈。

17歲的董來扶卻對這支軍隊倍感親切。雖然灰軍裝上已經撤去了標識,董來扶還是認出他們是八路軍。那是第一批出關挺進東北的八路軍冀熱遼軍分區主力。

董來扶13歲時跟著父母闖關東,到沈陽謀生。他的老家在山東諸城,緊鄰革命老區臨沂,所以他小時候就見過八路軍,知道那是窮苦人的隊伍。當八路軍的征兵站出現在沈陽街頭的時候,董來扶當即報了名,成了八路軍在東北招收的首批新兵之一。

新兵董來扶被編入一個警衛連,負責警衛沈陽的鐵西機場。那是日據時期的一個軍用機場,現在成了一個大庫房,堆積著日軍丟棄的飛機、大炮、汽車、坦克等大型武器。多數在日軍投降前已被破壞。一些被俘的日本技術人員在這裡進行著維修工作。

董來扶還是個大男孩,對飛機、坦克有天然的強烈好奇。不站崗值勤的時候,他總是湊到這些鋼鐵造的大家伙跟前,東摸摸西看看。

幾個日本人密謀的小勾當恰好被董來扶聽到了。他們是用日語在交談,以為旁邊的中國士兵聽不懂。偏巧董來扶在日本企業裡工作過,對日語日常會話能懂個八九不離十。

“那幾個日本俘虜不老實,他們邊干邊說,商量怎麼怠工,怎麼拖延,把坦克往壞裡修。”

董來扶不動聲色,找個機會把這個情況報告給了一位叫高克的領導。

高克其實並不是警衛連的直接領導,而是東北人民自治軍(挺進東北的八路軍、新四軍及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等部改編組成)司令部的。只是他跑鐵西機場比警衛連連長還勤,每天都在那堆破破爛爛的坦克邊轉悠。

高克對董來扶匯報的內容並沒有說什麼,倒是滿臉驚喜地上下打量這個年輕的新兵:“小鬼,你懂日本話?給我當警衛員怎麼樣?”

“好啊。”董來扶當時並未當真,只是隨口答應了一句。高克卻是認真的。

11月的時候,警衛連奉命押送一批彈藥到撫順,返回時,卻被蘇聯紅軍攔在了沈陽城外。原來,國民黨部隊已經開始了對東北的爭搶,從海路遠調而來的國軍精銳部隊佔領了山海關至錦州一線。蘇聯紅軍全面接管了沈陽城,並准備將其交給國民黨政府。先期進駐沈陽的八路軍已經撤出。

董來扶所在的警衛連進不了城,直到半夜才在郊區找到了大部隊。剛剛安頓好,高克就找上門來,拉著董來扶到所屬部隊的旅部辦理調動手續。警衛連連長也舍不得自己的新兵被“挖走”,他告訴董來扶:“為了要你,高隊長找了三回首長,看來是不能不讓你去了。”

當天,高克就把董來扶帶走了。這時董來扶才知道,為什麼高克要他就像“撿了個寶”一樣。

高克告訴董來扶:“咱們這兒人不多,連你一共三個同志,其余是六個日本人,是坦克修理工和駕駛員。我們不大懂技術,暫時還要靠他們。你來當翻譯,還要注意他們的動向。”

董來扶並沒有因為這些話有什麼失落,相反,他被高克另一番話的熱情感染著,憧憬滿懷:“我們是延安炮校的,到東北來搜集坦克,發展特種兵部隊。”董來扶是他發展的第一個“特種兵”。

高克口中的“特種兵”和現在的特種兵不是一個概念,他說的是裝甲兵。只是那時候的解放軍還是“小米加步槍”的裝備,不要說裝甲兵這個兵種,甚至連一輛裝甲車、坦克都沒有。

坦克出現於一戰,揚威於二戰,是當仁不讓的“陸戰之王”,充當了所有重大陸地戰役的決定性力量。而在中國戰場上,坦克雖然惹人矚目,卻並非主角。

侵華日軍在武器裝備上擁有絕對的優勢,特別是坦克這種重型武器,幾乎沒有對手。國民黨部隊的坦克數量微乎其微,而且水平落后,完全無力與日軍坦克對決,更不要說連步槍都裝備不齊的八路軍、新四軍。中國軍人能做的,隻能是以血肉之軀對抗日軍坦克的碾軋,以幾十人上百人的生命,換取擊毀一輛坦克的戰果。

勝利最終屬於英勇不屈的中國人民。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人民軍隊終於有機會擁有自己的坦克。第一批坦克兵的種子已經孕育了十幾年了。

早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的土地革命時期,誕生不久的中國工農紅軍就選派人員到蘇聯學習坦克技術。這支英雄的人民軍隊,從誕生之日就有著遠大理想和長遠眼光。

最早也最著名的留蘇“坦克學員”是新中國首任裝甲兵司令、開國大將許光達。

1931年,許光達在作戰中身負重傷,輾轉到蘇聯手術治療,傷愈后,許光達在蘇聯莫斯科東方大學留學,中國共產黨人第一次學習到了坦克技戰術。

緊隨其后,中央在留蘇人員中選調一批骨干,到莫斯科東方大學軍事訓練隊坦克專業技術班學習。據當時的坦克班學員、后來我軍首支坦克部隊——東北坦克大隊副隊長劉大祥回憶,這個學習班總共有五十多人,許光達任主任和黨支部書記,對外稱蘇聯東方大學坦克特種兵學習分部。八路軍內部長期將裝甲兵稱之為“特種兵”即由此而來。

抗戰全面爆發后,留蘇的坦克班學員紛紛回國。延安有了坦克兵卻沒有坦克,第一批坦克兵尚無用武之地,有的進入延安抗大任教員,有的編入延安摩托學校和后來成立的延安炮校,延續著“特種兵”的培養。

直到抗戰勝利后,我軍通過各種途徑搞到了坦克,早已培育好的裝甲兵種子終於生根發芽。第一批裝甲部隊的核心力量,大多出自留蘇的坦克班學員。

后來成為東北坦克大隊副大隊長的高克卻是“半路出家”,那時還不懂坦克。若非這樣,他就不用依靠日本俘虜才能把坦克開動,也不會發現董來扶會日語就如獲至寶。

事后証明,高克的確“撿了個寶”,董來扶成了首個裝甲兵戰斗英雄。不過,當時更讓高克興奮的,是他撿到的另一個“寶貝”。

董來扶回憶,駐地村子旁的麥場上有幾個草垛。高克扒開其中一個,一輛坦克棱角分明的外殼露了出來。高克用力在上面砸了幾拳:“看看,坦克,咱們的!”

“搶來的”坦克

草垛裡藏著的坦克是高克撿來的,更確切地說是“搶來的”。

高克是1945年9月跟隨延安炮校東北干部工作大隊開進東北的。同一時期,十幾萬大軍從各解放區星夜兼程向著東北進發。所有人都滿懷期望。最先抵達東北的冀熱遼軍分區曾克林部已經發回了消息:“輕重武器及資財甚多,無人看管,隨便可以拿到。”

這個消息在出關部隊中被流傳成了“東北遍地是物資,槍炮要多少有多少”,因而各部出發時,都做著到當地接收武器裝備的打算。部隊一律輕裝疾行,稍重一些的武器都留給了地方部隊。從陝北開來的359旅更是輕裝輕到了家,在行進途中還大大方方地散著“家財”,把步槍都留給了途經的冀中軍區。到東北之前,359旅甚至輕裝到每個班隻留一支槍。

延安炮校出發時倒是沒有輕裝,因為實在沒有什麼可“輕”的。中國共產黨的部隊裡還沒有一門像樣的大炮,迫擊炮就算重武器了。不過炮校有著更大的“野心”——建立起第一支炮兵部隊。延安炮校校長朱瑞留學蘇聯多年,炮兵專業出身,是八路軍中為數不多的專業兵種將領。他本已被任命為軍委副總參謀長,卻主動申請辭職降級,要“干炮兵,專一門”,帶著炮校1000多人一頭扎向東北。

同樣是留蘇歸來的坦克兵們,這時多數也編入了炮校。他們的想法和朱瑞一樣:到了東北就有坦克大炮了。

可是,到了東北才發現,現實和想象有著巨大的落差。

出兵中國東北的蘇聯紅軍,在如何對待中國共產黨武裝的態度上幾經反復。

從意識形態和政治信仰上講,蘇軍與共產黨武裝應該更親近。最先出關的冀熱遼軍分區部隊確實得到了關照。雖然曾因為身份不明、溝通不暢,雙方曾有過短暫而緊張的對峙,但確認身份之后,蘇聯紅軍倒真是做出了“老大哥”的樣子,冀熱遼軍分區部隊進駐沈陽,迅速擴軍,蘇軍還支持了一批繳獲自日軍的武器彈藥。

但是很快,蘇軍的態度因為蘇聯的國家利益發生了轉變。根據《雅爾塔協議》和《中蘇友好同盟條約》,蘇軍要將日本投降后的東北政權交給國民黨政府。陸續進入東北的中國共產黨部隊,不能再以八路軍新四軍的面目出現,隻能改為東北人民自治軍,而且要撤出沈陽等東北城市。

至於原本說好支援的武器裝備,蘇軍則徹底變了卦。

當年任東北人民自治軍參謀長的伍修權在自己的回憶錄裡有過記述:“蘇軍向我們提供了一個情況,說明沈陽附近有一個存放10多萬支槍的武器倉庫,可以移交給我軍。這真是個好消息,我們聽了很高興,便迅速將情況報告了中央……誰知那時蘇聯害怕美國指責他們支持中共的八路軍、新四軍部隊,怕擔引起美蘇關系惡化的罪名,兩周以后又臨時變卦,通知我們說那批武器要另行處理,不能給我們了,由於他們害怕美國,出爾反爾,弄得我們很被動。新槍沒有到手,原來的槍又留下了,部隊上下都埋怨。”

埋怨不會有什麼結果,好在中國共產黨的部隊向來不缺自力更生的方法。

炮校校長朱瑞直接找到蘇聯遠東軍總司令馬林諾夫斯基再三交涉。蘇軍被纏得沒辦法,用幾十門破舊的小口徑日軍火炮打發過去。朱瑞也看出從蘇軍那裡得到大炮沒什麼指望,他轉回頭給延安炮校指戰員下令:“分散干部,搜集武器,發展部隊,建立家園”。通俗的說法,就是發動大家去“撿洋落”。

蘇軍接受了駐中國東北日軍的投降,控制了他們的武器裝備,但還有大量的日軍武器被丟棄在戰場和潰退的途中。這些武器蘇軍根本顧不上,取用自便。這時自然成了中國共產黨部隊最主要的“武器庫”。

高克到東北后編入東北人民自治軍司令部保安大隊,他接受的任務是搜集坦克。

二戰之中,日軍確實在中國東北部署了大量坦克。但是這些坦克,要麼被蘇軍摧毀,要麼被繳獲,進了蘇軍軍火庫,哪裡還能找到呢?

高克盯上了沈陽城裡的原日軍坦克修理廠。幾番打探,那裡還真有幾輛坦克和裝甲車在維修,其中兩輛坦克還能開動。

不過,如何把這兩輛坦克弄出來卻是難題。首先,高克不會開坦克,部隊中為數不多的幾位坦克兵,此時也都撒出去找坦克了,足跡遍布東三省。不過修理廠裡有日本技術人員,他們會開也會修,連人帶坦克一塊“收集”起來更好。

第二個難題是,這個坦克修理廠不知道是什麼人在控制著。當時的沈陽城裡,國民黨政府的非軍事接收人員也已經到達。蘇軍、東北人民自治軍、國民黨接收人員、日偽舊政府幾方力量共存。把守著坦克修理廠的是一群中國人,身份不明,但肯定不是自己人。要想把坦克開走恐怕要用上些手段。

高克也的確做好了用強的准備。他帶了幾個得力的同志一同前往,自己腰裡插支駁殼槍,兜裡還裝了支小手槍,全都裝滿了子彈。

一進坦克修理廠大門,高克就擺出氣勢洶洶的樣子,咋咋呼呼地招呼日本技術人員。

幾個把守修理廠的武裝人員不明就裡,猶猶豫豫地圍了過來。高克一見,把兩支槍都掏了出來,跳上坦克:“加油加水,趕快給我開走!”

有人詢問高克的身份,他用槍指指自己的紅袖標,高聲說:“司令部的。”那個紅袖標和蘇軍憲兵的袖標很像,“司令部”三個字名頭很大,其實說了和沒說一樣,誰也不知道高克是哪個司令部的。

那幾個武裝人員當時被唬住了,不敢造次。

日本技術人員倒是很聽話,讓發動就發動,讓往哪裡開就往哪裡開。高克和幾個同志分乘著兩輛坦克,帶著六個日本駕駛員和修理工,轟隆隆地把坦克開出了修理廠。

待坦克開出幾百米了,看守修理廠的武裝人員似乎醒過味來,對著坦克開了槍。子彈打在裝甲上,叮當作響,根本沒有任何作用。

一輛坦克建大隊

高克把這兩輛坦克帶到了鐵西機場,在那裡不但“撿”到了董來扶,還撿到了兩輛裝甲車、兩輛牽引車和一輛汽車,著實發了一大筆“洋財”。

11月,進駐沈陽的部隊陸續撤出,高克帶著這樣一支裝甲隊伍出城時,已經是有模有樣的一個戰車隊。只是這些車輛都是從修理廠搞到的,經過緊張搶修雖能勉強開動,卻時常有車輛拋錨,走走停停,邊修邊走。

隊伍行至沈陽郊區的小橋子屯,實在走不動了,隻能就地宿營。

除了車輛的故障,這支隊伍還有另一個隱藏的危機——俘虜的日本技術人員比隨行押運的戰士還多。而戰士中,隻有兩個是關內來的老兵。一行人和坦克困滯在小橋子屯,高克的心裡實在沒有底。他一邊安排日本技術人員加緊搶修,一邊去周邊尋找部隊,聯絡延安炮校。

朱瑞帶領的延安炮校已經先期撤離沈陽,暫駐沈陽東陵附近的馬家灣子村,離小橋子屯隻有幾十公裡。可是轉移途中通訊不暢,高克找不到炮校,朱瑞也不知道高克已經有了重大收獲。

高克聯絡炮校未果,而日本俘虜們並不都像表面上那麼老實聽話,隱藏的危機還是爆發了出來。

一天夜裡,睡得正香的董來扶忽然屁股上挨了一腳,睜眼一看,高克正快速地穿著衣服:“小董,快起來,有情況!”

一個日本俘虜的頭目正和守衛坦克的戰士叫嚷著。夜半三更,他跑到一輛坦克那裡,說是奉命要把坦克開走。警衛戰士自然不會答應。

高克沒下過這樣的命令,心知有異,當即和董來扶一起把這個日本俘虜頭目帶回屋子審訊。

剛一進屋,董來扶走上前准備搜身,這個日本人忽然像蠻牛一樣撞了過來,沖出屋去。

“那家伙身量不高,可是特別壯實。坦克車兩百來斤的大電瓶,我們要兩個人抬,他一個人就能扛起來。”董來扶回憶。他和高克都被撞倒在地,起身拔槍再追,那個日本人已經在夜色中蹤跡不見。

此時,日本俘虜住的屋子裡,也隻剩下叫菜田和永田的兩個。據他們交代,一出沈陽,那個日本頭目就謀劃著逃跑,他煽動大部分日本俘虜,制定了暴動計劃,准備奪取一輛坦克開回沈陽,其余的全部毀掉,以防追擊。

一聽這話,高克急了。他命令菜田和永田兩人逐一檢查車輛。果然,除了日本俘虜計劃奪取的這輛坦克,其余車輛都已被悉數破壞,很可能是在維修時動的手腳。這些精通機械的日本俘虜做得非常專業,被破壞的車輛已經徹底報廢。

七輛車轉眼就剩了一輛,高克心疼得捶胸頓足。值得慶幸的是,僅剩的這輛是坦克,人民軍隊從來沒有過的坦克。

這輛坦克在日本軍隊中被命名為“97式”,1937年設計定型。按照日本天皇紀年是2597年,因而得名。97式及其改進型號總共生產了近3000輛,在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的盧溝橋事變中開始投入戰場,此后橫行中國和東南亞八年之久,是日本裝備最多的主力坦克。

當然,97式的橫行無忌,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被侵略的中國和東南亞國家沒有能與之匹敵的坦克和反坦克武器。對比起同時期的西方坦克,97式就要相形見絀得多,甚至可以說“不入流”。

97式全重15噸(后期改進型增至18噸),裝備一門57毫米短身炮,裝甲厚度平均為25毫米。日本將其列為中型坦克,其實隻相當於別國的輕型坦克。蘇軍的T34和美軍的謝爾曼是二戰中最著名的中型坦克,重量都超過了30噸。1945年,蘇軍出兵中國東北,97式面對滾滾而來的蘇軍坦克,不堪一擊。

但是在一輛坦克都沒有的中國共產黨軍隊眼中,“不入流”的97式就成了夢寐以求的寶貝。

延安炮校終於從其他部隊那裡獲知了高克帶著坦克受困小橋子屯的消息,馬上派曾經留蘇學過坦克的劉大祥帶隊趕來接應。

一行人把坦克開到了馬家灣子。高克還在為損失的坦克和裝甲車耿耿於懷,但第一輛坦克的到來已經足以讓迎接的人群歡聲雷動。朱瑞興高採烈地拍著高克的肩膀說:“這下咱們也有坦克啦!你帶回的不是一輛坦克,是一支坦克部隊。”

12月1日,朱瑞宣布了東北人民自治軍司令部的命令,正式成立東北坦克大隊,人民解放軍最早的坦克部隊自此誕生。

京劇《沙家浜》裡著名唱段:“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總共隻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新中國的裝甲兵部隊“開張”時,隻有三十幾個人“一條槍”。

曾經留蘇學習坦克技術、原延安抗大特種研究室主任孫三任大隊長,延安炮校兩個直屬隊的人員並入東北坦克大隊,總共三十多人。高克搞來的那輛97式坦克,就是全大隊唯一的那條“槍”。

東北坦克大隊成立后,依照黨中央“放開大路,佔領兩廂”的部署,跟隨東北人民自治軍主力向北轉移。在吉林通化,副大隊長霍舒亭帶著4輛坦克與坦克大隊會合了。

這4輛坦克是被日軍遺棄在四平郊外的,當時陷在一條小河溝的淤泥中無法開動。霍舒亭找到它們時,坦克已經和淤泥凍在了一起,有輛坦克甚至隻剩炮塔露在外面。

霍舒亭領著戰士們用鎬頭刨、燒火烤,愣是把坦克挖了出來。這些坦克上的機槍和很多能卸下的小零件都被拆沒了,但是主體部件完好無損,簡單維修后加油、加水、通電,居然都能發動。

離這些坦克不遠有一座日軍坦克裝備倉庫,主要物資都已經被蘇軍運走,隻剩一些沒人要的散碎零件。霍舒亭也如獲至寶地收入囊中,歸攏起來居然塞了六個火車皮。

東北坦克大隊一路北行,從沈陽到通化,再到牡丹江,最后在黑龍江東安縣(今密山縣)建起了駐地。一路上,不時有早先撒出去搜集坦克的隊員歸隊,燕還巢一樣地帶來搜羅到的坦克或者零件。到1947年10月,東北坦克大隊擴編為東北民主聯軍戰車團時,全團已經壯大到560人,有20多輛坦克,40輛裝甲車、牽引車,成長為一支成建制的裝甲兵部隊。

“老頭坦克”

東安地處中蘇邊境,日本佔領中國東北的時候,為了防御蘇聯,在東安修建了一座大型軍事基地。東北坦克大隊就把這裡選作駐地。

坦克大隊擴編為戰車團的時候,朱瑞來做動員報告。這位延安炮校的校長,此時是東北民主聯軍炮兵司令員。他帶著1000余名延安炮校的教員、學員兩手空空地來到東北,兩年時間,一支手握700余門火炮、15萬余發炮彈的強大炮兵部隊橫空出世。朱瑞因此被稱為“中國炮兵之父”。

東北坦克大隊也在朱瑞的直接領導之下,僅僅擴編為一個戰車團遠遠不夠他的胃口。他對新成立的戰車團指戰員說:“我們現在有了一個坦克團,將來還要有坦克師、坦克軍。你們都是老母雞,坦克部隊要靠你們抱窩生蛋!”

東北坦克大隊確實如朱瑞所要求的那樣,在東安開始“抱窩生蛋”,培養人民解放軍的第一代坦克駕駛員和裝甲兵干部。

董來扶終於得償所願,編入訓練隊學習坦克駕駛。

東北坦克大隊的坦克隻有兩種,一種是97式中型坦克。后來收集到了幾輛100式,其實是97式的后期改進型號。戰士們不喜歡叫它們的日本名字,就按照100式的重量,統一稱之為18噸坦克。

而高克搞到的第一輛97式,則有自己專屬的名字——“老頭坦克”。它是第一代97式的老型號,又是坦克大隊的“老資格”,不過也的確是個車齡很長的“老頭”了,機件老化嚴重,百病纏身。

另一種坦克是94式,日本將其定義為超輕型坦克。其實,把它歸入坦克都很勉強。94式坦克全重隻有3噸多,長僅3米,還沒有現在的一輛普通轎車大。小得出奇的94式,在坦克大隊中被稱為“小豆坦克”。

“小豆坦克”的武器只是機槍,裝甲厚度平均隻有6毫米,火力和防御都極為薄弱,在戰場上難擔大任。即便是在坦克稀缺的東北坦克大隊,“小豆坦克”的主要用途也只是初級駕駛訓練。

“小豆坦克”真的被派上過戰場,不過對手是東北的土匪。當時東北地區土匪武裝眾多,但是土匪手中一般隻有輕武器,不可能像電影《智取威虎山》裡那樣,土匪連坦克、飛機、防空炮都裝備——順帶說一句,電影中座山雕的那輛坦克就是97式。

派坦克參與剿匪,頗有些“殺雞用牛刀”的感覺。戰車團一是用這樣相對輕鬆的戰斗來演練戰術,二是對培訓隊的學員們進行實戰考核。

1946年11月,東北坦克大隊派出四輛坦克參與靠山屯剿匪。董來扶駕著一輛“小豆坦克”隨隊出發。萬沒想到,火車剛把坦克運到站,董來扶的“小豆坦克”就掉了鏈子。

坦克剛剛發動,化油器就著起火來,駕駛艙內濃煙滾滾。車外的指導員揪著董來扶的衣領把他拽了出來。饒是如此,董來扶的頭發還是被燒掉不少,手上、胳膊上燎出一片水泡。

坦克的火很快被扑滅,但董來扶和這輛“小豆坦克”都沒撈上參戰的機會。另外的三輛坦克,配合著剿匪部隊,順利輕鬆地結束了戰斗。

返回的途中,董來扶很擔心自己得不到畢業証。但是幾輛坦克先后發生故障,讓他得以展露維修保障的絕活。

東北坦克大隊收集來的坦克,其實大多數都是百病纏身的“老頭坦克”了。這些寶貝疙瘩的維修保養主要靠幾個日本技術員俘虜,一般人“許看不許摸”。好在董來扶略懂日語,能夠湊過去觀摩、打下手。維修保養是坦克駕駛員的基本技能,董來扶早就偷師打下了底子。

一輛“小豆坦克”的發動機汽缸壞了一個,這在平時是個大修工程,行進途中根本無法進行。董來扶想了個辦法,把壞汽缸拆了,一面研究一面修,雖然沒完全修好,但還是讓坦克“吭哧吭哧”地走起來了。兩輛坦克的電瓶無法充電,一熄火就無法發動,董來扶用兩個紙卷支撐起繼電器,保証發動機能為電瓶充上電。

戰后講評,沒參加戰斗的董來扶倒得了個三等功,順利畢業。

不過,從培訓隊畢業並不意味著就有坦克開了。東北坦克大隊能開動的坦克隻有十幾輛,僧多粥少。

董來扶打起了那輛在車庫中趴窩的“老頭坦克”的主意。

一戰功成

1948年9月,遼沈戰役即將開始,真正的決戰來臨了。東北戰車團奉命參戰,這是人民解放軍坦克部隊首次參加大規模城市攻堅戰。

戰車團把全部家底都拿了出來,14輛97式都分派了車組,連作戰用處不大的“小豆坦克”也分配下去。隻有一輛97式沒人要,就是那輛“老頭坦克”。

戰車團本來沒打算派“老頭坦克”參戰,它實在是太老,故障太過頻繁,以至於技術員修得不勝其煩,干脆把“老頭坦克”停在車庫,供訓練隊觀摩教學。

戰車團人多車少,董來扶車組沒有分到坦克。這個車組一共四人,車長牛生貴、駕駛員董來扶、炮手李群、機槍手武佩龍,正是97式的車組構成。四個人寫請戰書,要求開著“老頭坦克”上戰場。領導同意了,但隻給一個星期的時間,先把“老頭坦克”修好才行。

四個人到了車庫,也犯了愁。“老頭坦克”本來就因為故障而長期停駛,車上的不少零件又被拆走示范教學,四個電瓶缺了倆,輪子少了仨……都快支離破碎了。可是沒有別的選擇,隻能硬著頭皮上。

四個人沒日沒夜干了七天,其他坦克都已經開上火車准備出發了,“老頭坦克”還是發動不起來。

營長走過來,勸他們放棄。眼看與參戰失之交臂,車組的四個人都急了,董來扶立下軍令狀:隻要“老頭坦克”上了火車,保証在下車前修好。

營長給了最后的寬限,派車把“老頭坦克”拖上了火車。董來扶沒有食言,火車開到最后一站彰武,“老頭坦克”成功發動。

戰車團在彰武下車,履帶行進100余公裡,在錦州東北的小河北村一帶集結。他們即將要參加的,就是遼沈戰役的關鍵之戰——錦州攻堅戰。

這時,噩耗傳來,幾天前,在攻打錦州門戶義縣的戰斗中,東北野戰軍炮兵司令員朱瑞犧牲了。

是役,炮兵部隊投入了剛繳獲的美式重型榴彈炮,牛刀小試。朱瑞不等戰斗結束,就親臨一線實地勘察這種重炮的攻堅效果,不幸踩到了地雷。朱瑞是解放戰爭中犧牲的最高級別將領,這位中國炮兵部隊的奠基人和首支坦克部隊的創建者,沒能親眼看到爆發在錦州的首次大規模炮戰和坦克攻堅戰。

“為朱司令報仇!”戰車團的戰前動員,因為朱瑞的犧牲更加熱血沸騰。

1948年10月14日11時,總攻開始了。

坦克部隊分兩路配合步兵攻城。“老頭坦克”和其他三輛坦克負責的一路是攻打錦州車站。

炮兵的轟擊拉開戰斗序幕。東北野戰軍一次集中了600門火炮,打出了這支軍隊前所未有的大陣仗。錦州外圍防線被彈雨覆蓋,硝煙滾滾。

咆哮的坦克卷起煙塵,沖鋒開路。

一輛18噸的97式改進型打頭陣,兩輛“小豆坦克”緊隨其后,編成三角攻擊陣型。“老頭坦克”被放在了最后。負責指揮的坦克連長還是對“老頭坦克”不放心,怕它半路拋錨影響沖鋒。

錦州車站鐵路橋橋洞是預定的攻城入口,那裡被敵人砌上牆,堵得嚴嚴實實。18噸坦克頂著密集的彈雨,直接沖著牆撞去,試圖撞開一個缺口。可是那堵牆厚近一米,沒能撞開。一陣火炮打過來,18噸坦克被炸癱在地。

“老頭坦克”這時卻老當益壯,在董來扶的駕駛下全速沖擊,一邊躲避著炮火,一邊轟擊著敵人的工事,逐個清除。大隊步兵隨即發起沖鋒。在“老頭坦克”的掩護下,工兵對鐵路橋橋洞實施爆破,“老頭坦克”一馬當先,沖了進去。

巷戰開始,“老頭坦克”帶著一輛“小豆坦克”,掩護著步兵猛打猛沖,很快奪取了錦州車站和錦州新城。

敵人最后龜縮在錦州老城之中,那裡有城牆和護城河,攻堅戰更加艱難慘烈。

戰車團給“老頭坦克”這一路增援了三輛坦克,“老頭坦克”這一次擔任指揮車,打頭沖鋒。

四輛坦克遭受了敵人最密集的火力攻擊,炮彈、手榴彈追著坦克四處開花。一輛坦克被炸毀,兩輛掉進了護城河的彈坑裡,動彈不得。“老頭坦克”也陷入一條溝裡,車底被卡住,怎麼也開不出來。

步兵還在勇猛地沖鋒。沒有了坦克的掩護,敵人密集的火力將他們成片掃倒,一片血泊。

連指導員陳明就在“老頭坦克”裡,此時已經打紅了眼:“董來扶,你不把坦克開出來,我槍斃了你!”

“其實,指導員不說槍斃我,我也已經拼命了。”董來扶說。他打開坦克艙蓋就躥了出去,顧不上密集射來的子彈,鑽到坦克底下,徒手排除了障礙。

“老頭坦克”再一次發威,炮塔上的火炮和機槍不停地轟響著。董來扶駕著坦克跨溝越坎,閃轉騰挪,又一次率先攻進城去。

“老頭坦克”也是拼了命了。敵人把重火力都對著它招呼,子彈打得叮當作響,倒是不足懼,可它還是挨上了幾發炮彈。裝甲被炸裂了,陳明的手指被炸掉一個。坦克的發動機冷卻系統被炸壞,機油箱也漏了,再開下去很可能發動機就要報廢。

可是“老頭坦克”神奇地堅持了下來,居然一直沒有熄火。董來扶就一直開著它,足足在錦州老城裡繞街過道打了一圈。最后打到國民黨守軍范漢杰司令部,幾炮過去,那邊挂起了白旗。范漢杰被活捉。

僅僅31個小時,錦州被攻克,遼沈戰役開始“關門打狗”。

董來扶作戰英勇,獲大功一次。“老頭坦克”的車身上,自此漆上了三個大字“功臣號”。

鐵流駛過天安門

遼沈戰役結束后,東北野戰軍揮師入關,參加平津戰役。

這時的戰車團,不但用新繳獲的坦克彌補了戰損,而且家底一下子壯大了一倍以上。入關的戰車團配備了30輛坦克30輛裝甲車,光是這些戰車就滿滿當當裝了一列專列,浩浩蕩蕩地抵達了山海關車站。隨后,戰車開始履帶行軍,直指天津。

董來扶仍舊駕駛著“功臣號”。說來也怪,這輛“老頭坦克”似乎有種靈性,像那些久經沙場的個性戰將一樣,一上戰場就精神百倍,平時卻是一身的毛病。

向天津行進的途中,“老頭坦克”一如既往地故障頻發。幸好董來扶有過硬的維修保障技術,又早就摸透了“老頭坦克”的脾氣,有各種正規或不正規的方法伺候它。

比如這輛坦克的電瓶老化,低溫啟動一直非常困難。每次停車前,董來扶就找個大坡把它停上去再熄火。再次啟動時,順著坡溜下去,借勢啟動發動機。

“老頭坦克”邊修邊走,時常掉隊,又是最后一個才到達的集結地。

打天津,戰車團已經是兵強馬壯。《東北裝甲兵戰史》這樣評價天津之戰:“天津攻堅戰,是解放戰爭期間使用坦克數量最多、規模最大的一次,也是坦克兵與步兵、炮兵和工兵協同作戰組織最好的一次。坦克兵的參戰,明顯地增強了整體的突擊威力,把解放軍傳統的攻堅戰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

攻城部隊從三個方向圍攻天津,最后會師金湯橋。戰車團也兵分三路,擔任攻擊箭頭。董來扶駕駛的“老頭坦克”再次發威,又是第一輛攻到金湯橋的坦克。董來扶和“功臣號”再獲大功一次。

金湯橋,取“固若金湯”之意。在人民解放軍排山倒海的攻勢面前,沒有什麼不能攻克的堡壘。僅用29個小時,天津解放。

半個月后,北平和平解放。戰車團調集坦克、裝甲車,聲勢威武地參加了入城儀式。

1949年6月,東北戰車團已經擴編為坦克一師,首任師長是當年第一個率部出關的曾克林。

迅速壯大的坦克部隊摩拳擦掌,准備著繼續南下,解放全中國。這時,新的命令下達,坦克一師就地展開訓練,准備參加開國大典閱兵式。

參加閱兵式的裝甲部隊包括原東北戰車團和華北戰車團,總共99輛坦克,50輛裝甲車。“功臣號”以其第一輛坦克的歷史和卓越戰功,成為了裝甲部隊方陣的頭車。

坦克閱兵式,最受考驗的就是駕駛員。盡管已經是中國裝甲部隊最優秀的駕駛員之一,董來扶還是很緊張,“比打仗還緊張。”

從一開始學習坦克駕駛,這些新中國坦克兵的技術都是從實戰出發,習慣了橫沖直闖,所向披靡。讓他們開著坦克規規矩矩“走正步”,無異於讓張飛繡花。

坦克“繡花”練了兩個多月,多數時候是人擺隊形,模擬坦克隊列訓練。真開坦克的時間,每天隻有一兩個小時。董來扶回憶:“那時候不敢多開,一是怕費油料,二是怕坦克開多了出故障。”

開國大典總指揮聶榮臻視察坦克方隊訓練時,多的沒說,就一個要求:不能有一輛坦克在天安門前停下。這個要求現在看來簡單,當時卻是一個現實的難題。

長期擔任東北野戰軍政委的聶榮臻,自然很了解從東北坦克大隊發展出來的坦克部隊。參加開國大典閱兵式的坦克,都是從日軍和國民黨部隊繳獲而來,多數都已車齡老舊。它們一路戰火駛入北平,凱歌高奏,也滿身傷痕。

平時訓練不敢多開,正式閱兵前又把坦克的所有零部件徹底檢修保養,董來扶還是放不下心來。9月30日晚上,他在腦海裡一遍一遍地念叨:“‘老頭’可別出問題啊!”一夜未眠。

實際上,在10月1日的開國大典上,聶榮臻的擔憂差點變成現實。坦克隊列走到西側西華門牌樓時,真的有一輛坦克熄了火。后面的坦克駕駛員不等命令,駕車貼上去,把那輛坦克又推著了。這才化險為夷,沒有影響后面的隊列前進。因為當時坦克隊列已經走過了天安門,熄火坦克的處置又非常迅速,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花絮。

10月1日下午3點,北京30萬軍民齊聚天安門廣場,開國大典隆重舉行。毛澤東主席在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庄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並親手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紅旗。

當擴音器裡傳來聶榮臻總指揮的命令:“分列式開始。”董來扶一踩油門,“功臣號”率領100多輛坦克,隆隆前進。馬達的轟鳴聲和著雄壯的軍樂聲響徹天安門廣場,給新生的共和國帶來了鐵甲千裡、雄壯四方的聲勢。

現場的廣播這樣介紹這支橫空出世的英雄裝甲部隊:“我們的炮兵、裝甲車、坦克,這是奪自日本帝國主義、美帝國主義裝備的蔣匪軍的,今天掌握在人民手裡,他們將是人民祖國的國防力量。”(記者 董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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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程宏毅、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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