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雨峰
1943年10月5日,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野戰演習后,部分干部攝於北野營。一排左起:馬達林(蘇籍)、李兆麟、王一知、周保中,一排右一什林斯基(蘇籍)﹔二排左起:張光迪、馮仲雲、王明貴、王效明、崔石泉、彭施魯﹔三排左起:楊清海、徐哲、姜信泰、金光俠、金鐵宇、隋長青﹔四排左起:安吉、朴德山(金一)、崔勇進、陶雨峰、金京石。 1942年,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旅長周保中(左一)、政委李兆麟(右一)、無線電連政治指導員王一知(中)在蘇聯伯力合影。
1942年,東北抗日聯軍教導旅旅長周保中(左一)、政委李兆麟(右一)、無線電連政治指導員王一知(中)在蘇聯伯力合影。
周保中,1927年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1928年受中共中央派遣赴蘇聯莫斯科,先后入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和國際列寧學院學習。“九一八”事變后回國,任中共滿洲省委軍委書記,組織領導抗日武裝斗爭。1935年后歷任東北反日聯合軍第5軍軍長、東北抗日聯軍第5軍軍長。1937年10月起先后任東北抗日聯軍第2路軍總指揮、中共吉東省委書記。1938年初,為打破日偽軍6萬余人對佳木斯地區的“討伐”,組織指揮第2路軍主力從依蘭地區向五常地區西征,親率留守部隊多次挫敗日偽軍的“討伐”。
本文作者目擊了他的一次脫險經歷。在抗戰勝利70周年之際再來重溫這段史實,讓我們銘記那段艱苦卓絕的抗戰歷程、抗戰勇士。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為了把東北作為向關內進行侵略的后方,加緊了對東北抗日聯軍的“討伐”。
當時我們抗聯第二路軍主要活動在牡丹江兩岸、鬆花江右岸和烏蘇裡江左岸的廣大地區。我是二路軍總指揮部的副官,經常跟隨周保中同志到四、五、七、八等軍去。1937年年底的一天,我跟隨周指揮連夜向饒河縣的“十八垧地”———七軍軍部的駐地趕去。
周指揮在七軍連開了幾天的會,詳細地了解了七軍的情況,認真地研究了敵情,對部隊活動的形式、活動的區域及部隊的戰略戰術,都做了明確的指示和周密妥善的安排。然后,周指揮隻帶幾個隨行人員從七軍到五軍去。我們一行共7人,除周指揮和我之外,還有周指揮的副官喬樹貴、軍需卓文義、電報員孫紹堂,另外還有楊德龍和下江特委的許鳳山同志。
刮風下雪是我們的朋友
出發前,周指揮召集我們幾個人開了一個簡短的動員會。周指揮將這次行動的意義和途中應注意的問題做了詳細的指示。特別強調,這次行動要冒很大風險,大家要提高警惕,做好隨時投入戰斗的准備。聽了周指揮的話,我們都感到這次任務非常光榮而又責任重大。大家都表了決心,一定要克服困難,不怕流血犧牲,保護周指揮安全、勝利到達五軍。
第二天拂曉,我們告別了七軍,跨上戰馬出發了。五軍三師駐在寶清,我們所在的七軍駐在饒河,騎馬也要走幾天。我們7個人,走在最前面的是楊德龍,我居第二位,后面緊跟的是喬樹貴,周指揮走在第四位,卓文義和孫紹堂分別走在第五和第六位,許鳳山同志走在最后。
老天不作美,我們剛出發不久就下雪了。天上烏雲密布,狂風卷著鵝毛大雪,漫天飛舞,風雪吹得我們睜不開眼睛。雖然風雪大、天氣冷,可是我們絲毫沒有減慢前進的速度,更沒有放鬆警惕,密切注視著四周的動靜。這時我想,別看這山、這樹林這樣安靜,誰敢保証這安靜中不潛伏著危險呢?我一定要百倍提高警惕。
大半晌的時候,風雪更大了,風卷著雪片呼嘯著,吹到人的臉上像針扎一樣疼痛,嗆得我們喘氣都困難,連對面說話也要大聲喊才能聽到。馬蹄掀起的雪塵被風吹得像旋風一樣在我們身邊飛轉。我們就這樣艱難地前進著。這時許鳳山大聲向周指揮說:“現在風雪太大了,還是先找個地方避一會兒再走吧。”許鳳山的話剛說完,就聽到周指揮嚴肅而又果斷地說:“老許,不行啊,平常刮風下雪是行軍的敵人,今天刮風下雪是我們的朋友了,風雪越大,敵人出來的可能性越小,越不容易碰到敵人,行軍也越保險,這是天賜良機,千萬不能錯過。”
我們明白,周指揮這些話不是對許鳳山一個人講的,而是對大家講的,是激勵、鞭策我們堅定信心,迎著困難前進。我們繼續向前走著,路上被風吹起來的雪越堆越厚,行軍的速度也明顯地減慢了,到中午時,才走了四十幾裡路。
當我們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手捧著雪,吃了一些干糧,並把馬喂飽稍事休息后,天氣已經逐漸好轉,風小了,雪也小了。周指揮看了看天氣對我們說:“現在天氣轉晴了,快上路吧﹔帶路的可得放快點步子,天黑前一定要趕到預定的地方‘荒上’宿營。”我們齊聲答“是”,然后跨上戰馬繼續前進。
有可能進入敵人包圍圈
“荒上”是個在地圖上標不上名字的地方,是我們從七軍去五軍必經之地,這裡地勢比較險要,三面靠山,隻有南面是一片寬1000余米的草甸子。夏天,草甸子裡面有的地方泥漿有齊腰深,有的地方是很深的水。隻有熟悉這條路的人才能走過草甸子,不至於陷進去。在靠近草甸子北邊的小山坡上,我們用樹皮蓋了一間小房子,夏天小房子隱藏在半人多高的草叢中,冬天則和枯草、積雪連成一片。經常往來於各軍的通信聯絡人員,常常在這裡落腳、休息。從開始利用至今敵人從未來過這裡,所以,這次行軍我們把這裡作為第一天宿營的地點。那時我們都認為這地方比較安全,今天晚上如果能順利趕到“荒上”宿營,是最理想的了。
這時除周指揮很平靜看不出什麼明顯的變化外,其余的幾位同志都活躍起來了。有的哼起小曲,有的小聲唱起了歌,還有的互相開起玩笑來。大家都覺得輕鬆愉快,馬也越跑越快。我和大家一樣,由於下午天晴路好走,精神也覺得輕鬆多了。但是,我總覺得放心不下,擔心出意外。因為我們是在非常緊急的情況下冒險行軍,護送的周指揮是敵人千方百計懸賞捉拿的重要人物。現在路上經常有敵人討伐抗聯的大部隊和零星小部隊,所以這次行軍時刻都有遭到敵人襲擊的危險。現在天氣轉好,對行軍來說方便多了,速度也快了。但是敵人活動的機會也多,所以我們的危險性也增加了。一想到這些,我的心情就很沉重。
在下午的行軍中,我總是不聲不響地催馬前進,這個想法雖然沒有對別人說,可是我時刻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一路上,總是認真地觀察周圍的動靜,哪怕是路邊有一隻小鬆鼠跳起來,也要好好看看,是鬆鼠自己跑動,還是受到什麼驚嚇。這種警惕性,是在戰爭年代那個特殊的環境裡養成的。
下午5點左右,我們離“荒上”隻有七八裡路了,同志們都很高興,因為經過一天的急行軍,特別是與風雪搏斗了整整一上午,很疲勞,都希望快點到達宿營地。正當大家高高興興地催馬急馳時,忽然看到前面北山上的枯草有輕微的擺動,我心裡一驚,馬上小聲告訴大家:“前面有動靜,要注意,慢點走。”我的話音剛落,就看到從山坡的枯草叢中站起來兩個身穿黃大衣的人,端著上了明晃晃刺刀的步槍站在距離我們三四百米的一個突出的山包上,大聲吆喝起來:
“喂,你們是送周指揮的嗎?我們是奉命來接周指揮的。”
“是啊,我們是……”
走在前面的楊德龍不假思索就答話,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周指揮機警地接過去了:“是啊,我們是送周指揮的先頭部隊,他跟隨大部隊在后面,一會兒就到了。”
周指揮說完急速地看了大家一眼,我們明白周指揮的用意,個個態度坦然,若無其事地繼續催馬前進。周指揮鎮靜地向對方發問:“你們是哪個軍的,是誰派你們來的?”
聽了周指揮的問話,站在山包上的那兩個人高聲回答:“我們是七軍的,是崔軍長派我們來的。”
聽完這句話,我們幾個人心裡都明白了,敵人已經露出了馬腳,因為今天早晨剛從七軍軍部出發,崔軍長決不會馬上又派人來接我們。顯然這是敵人耍的花招,設下的圈套,說明敵人已經知道周指揮從這裡路過,要捉周指揮。
大家的心情都很緊張,因為這很清楚,我們有可能已經進入了敵人的包圍圈。
“咱們來個將計就計”
我們7個人,除我有一支帶刺刀的馬槍外,其他幾個人帶的都是手槍。就力量和武器來說,與敵人硬拼根本不行,不硬拼掉轉馬頭向后撤退根本不可能,因為我們不清楚敵人究竟在哪兒、埋伏了多少部隊。現在既沒有商量的余地,也沒有時間猶豫了,我們幾個人都用焦急的目光看著周指揮。
這時候周指揮異常鎮靜,邊催馬前進邊小聲說:“別慌,沉著點,聽我的命令,咱們來個將計就計。”說完,他故意又大聲地說:“周指揮幸虧跟我們走上這一遭,若依著他的意見,和七軍、四軍去寶清支援五軍,准會遇上敵人,雖然他們有幾個人,我看也夠麻煩一陣的,如果沒有准備,還說不定會怎麼樣呢。”
“可不是嗎,真是碰巧。”
我們幾個人都隨聲附和著。聽著這坦然自若的對話,那兩個端槍的敵人似乎相信了,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然后背著槍往山背后跑了。我們估計山背后一定有敵人埋伏的大部隊,但是沒有別的路可走,隻好繼續前進。
我們又翻過一座小山崗,距離原來准備宿營的小房子已經不遠了。我們隱隱約約地看到,附近幾個小山頭上,以及這條山谷小道的兩旁,早已布滿了敵人,再走幾步又看到右側山頭上有四十余個日本鬼子,端著早已上好刺刀的步槍瞄著我們,正前方的路口架著兩挺機槍,槍口也對著我們,敵人已經把前進的路給封鎖住了。
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周指揮低聲對我們說:“同志們,情況非常危急,現在已經進了敵人的口袋陣了,黨考驗我們的時刻到了。大家准備好,騎穩馬,要沉著些、勇敢些,我們的唯一出路,就是從口袋陣的陣口沖出去,沿著草甸子邊的東南方向向前沖。”
周保中這位黨的忠誠戰士、久經考驗而又有著豐富戰斗經驗的高級指揮員,在數十倍以上的強敵包圍面前,在敵人一支支的槍口面前,毫無懼色,因為他深深知道自己肩負的重任,在這關鍵的時刻,他的任何一點慌張,都會長敵人的威風,使我們失去勇氣、失去斗志。所以從發現敵人開始,他始終保持鎮靜、考慮對策,還邊走邊小聲鼓勵我們。
快走到口袋陣的陣口時,周指揮細致地觀察了敵人埋伏的情況和周圍的地勢,並用鼓勵的目光看了看我們,就在敵人從四面八方剛要向我們合攏的時刻,他突然拔出手槍,斬釘截鐵地命令我們:“同志們,按照指定的路線沖出去,沖出去就是勝利!”說時遲,那時快,周指揮的話音剛落,我們兩腿用力一夾馬肚子,揚鞭催馬,飛快地向前沖去。敵人一見,慌忙地向我們頭頂上放槍,並且高喊著:捉活的,要活的。不管敵人叫嚷什麼,我們邊催馬前進邊回頭向跟上來的敵人猛烈射擊。
敵人要捉活的,不直接向我們開槍,正好給突圍創造有利條件。一會兒工夫我們就沖出去好遠。敵人當然在后面緊逼不放,槍聲、喊聲響成一片。忽然有人高喊:“前頭的那個大個子就是周保中,抓住他!”
聽著這比較熟悉的聲音,我明白了,敵人的隊伍中有我們的叛徒,我們被叛徒出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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