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父親將趙一曼三個字刺在身上

——訪趙一曼烈士的孫女陳紅

2017年06月08日08:42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本文選自《英烈門風》,呂其慶 編著,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2年,陳掖賢因病去世,沒有給后人留下任何家產,隻有寥寥數行的幾句話:“不要以烈士后代自居,要過平民百姓的生活,不要給組織上添任何麻煩。以后自己的事自己辦,不要給國家添麻煩。記住,奶奶是奶奶,你是你!否則,就是對不起你奶奶。”

陳紅,1958年出生,四川省大件運輸公司退休職工,趙一曼烈士的長孫女。趙一曼有兩個孫女,一是陳紅,二是在國外的陳明。陳紅和奶奶趙一曼長得很像。矗立在四川宜賓翠屏山的趙一曼塑像,就是以陳紅為原型塑成的。后來,趙一曼紀念館專門制作了一件縮微版的趙一曼塑像送給她,陳紅視其為珍寶,一直放在身邊。

陳紅珍藏著奶奶的老照片

2014年,陳紅從工作崗位上退了下來,也有了外孫。這年8月初,我專程到成都採訪她。走進陳紅家,最顯眼處擺著那尊漢白玉雕成的趙一曼雕塑,雕塑中,趙一曼的頭發隨風擺動,目光輕柔地看著腳下的土地。這樣的眼神中,絲毫沒有透露出她為這片土地所經受的慘無人道折磨的痛苦。

即便家裡擺著奶奶的雕塑,但每年清明和奶奶祭日,陳紅都會和家人到翠屏山趙一曼雕塑前祭掃。“每到那裡,心都特別安靜,像觸摸到奶奶的靈魂。”在家中,陳紅給我看了父親和她手抄的趙一曼臨刑前的手書。三十多年過去了,紙張已泛黃變脆,可當時的筆跡依然清晰,那是兩代人對前輩飽含深情而力透紙背的愛。故事就從這份手書講起。

陳紅保留著趙一曼的革命烈士証明書

趙一曼:希望兒子一生安寧

“寧兒!母親對於你沒有盡到教育的責任,實在是遺憾的事情。母親因為堅決地做了反滿抗日的斗爭,今天已經到了犧牲的前夕了。母親和你在生前永遠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希望你,寧兒啊!趕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我最親愛的孩子啊!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就用實行來教育你。在你長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是為國而犧牲的!你的母親趙一曼於車中。1936年8月2日”

趙一曼寫給兒子的親筆信

信中的寧兒,是趙一曼唯一的兒子,大名陳掖賢。1929年1月21 日出生在湖北宜昌,這一天是列寧逝世五周年紀念日,所以趙一曼給他起名為“寧兒”,並希望兒子一生安寧。然而,趙一曼自己短暫而壯烈的一生,卻歷經坎坷和磨難,與安寧無緣。

1905年10月25日,趙一曼出生在四川宜賓縣城幾十公裡開外的小山村,原名李坤泰。20歲時,她已成長為宜賓愛國學生運動的領袖,1925年五卅運動之際,她帶領兩千多名學生參加反帝愛國斗爭游行,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1月,黃埔軍校第六期決定招收女生,這在中國歷史上,是軍事院校第一次招收女生,趙一曼得知后報名。因為之前豐富的斗爭經歷,趙一曼順利得以錄取,全家人在宜賓合江碼頭為她送行。這一走,她就再也沒有回過家鄉。

在軍校學習兩年后,由於表現優異,組織又派她去蘇聯學習。1927 年9 月,在上海吳淞碼頭,趙一曼和四十多名共產黨員一同登上蘇聯商船。正是在這艘船上,趙一曼與丈夫陳達邦相遇。

1928年4月,經黨組織批准,他們在莫斯科結婚。由於學習和生活異常艱苦,趙一曼身患肺病。這年暑假,陳達邦陪伴她到蘇聯的克裡米亞海濱療養,共同度過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此時,國內急需女干部,組織安排她提前回國工作。肺病未好,又身懷六甲,但趙一曼堅決服從組織安排。臨行前,陳達邦將自己的懷表送給她,二人從此永別。

趙一曼回國后,在上海、宜昌、南昌等地工作。1931 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東北淪陷。趙一曼找到組織主動要求去抗日一線,理由是她在軍校學過軍事,能帶兵打仗!

赴前線時,她寫了一首詩——《濱江述懷》:“誓志為國不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未惜頭顱新故國,甘將熱血沃中華。白山黑水除敵寇,笑看旌旗紅似花。”

1934年,趙一曼從哈爾濱奔赴珠河抗日游擊區。由她任政治部主任的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一師第二團,英勇善戰,威震珠河。在游擊區,趙一曼聞名遐邇,“哈東二趙”(趙一曼和第三軍軍長趙尚志)成為日寇眼中的最大威脅。日寇千方百計要抓捕她。1935 年11 月14 日,由於戰斗中受傷昏迷,趙一曼不幸被俘。凶殘的日寇對趙一曼持續刑訊,但從趙一曼嘴裡摳出的話隻有一句——反滿抗日,就是我的目的、主義、信念……經過長達一個多月的刑訊,趙一曼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仍心存幻想的日寇把她押送到哈爾濱市立醫院搶救,當時拍的X 光片顯示:被七九式步槍子彈擊穿的大腿骨碎成24 片,滿身傷痕累累。后來,日寇又對趙一曼實施了各種慘絕人寰的刑訊手段……新中國成立后,綽號“活閻王”的用刑主凶之一吳樹桂供述:“趙一曼簡直就是一塊鐵……”檔案記載,直到犧牲,日寇也沒弄清趙一曼的真實情況。“我奶奶曾向他們稱是湄州人,其實那是奶奶家鄉一句自嘲的玩笑,小孩遇到倒霉事,常自嘲‘走湄州’了。”陳紅說。

陳紅講述奶奶的故事

趙一曼的兒子:不敢領母親的烈士撫恤金

“由於奶奶到東北參加抗日工作,長期使用化名,我父親一直不知道親生母親下落。隻知道自己母親很早就參加革命了。” 直到1954年,陳紅的二姨奶奶、趙一曼的二姐李坤杰經過不懈的努力,找到了趙一曼的戰友、時任國務院宗教事務管理局局長的何成湘。何成湘見到李坤杰提供的趙一曼生前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那張母子合影后,最終確認趙一曼就是原名李坤泰、從巴蜀走出來的那位平凡而偉大的女性。“對於父親而言,杳無音信的母親終於‘回家’了。”陳紅手捧著這張珍貴的合影,動情地講述。

趙一曼與兒子寧兒合影

“父親第一次見到奶奶寫給他的遺書,是在1954年東北烈士紀念館裡。父親看完大哭一場,手抄了一份留作紀念﹔多年后,又將他手抄的這封遺書交給我。回到家后,父親用鋼針蘸著藍墨水在自己手臂上刺下三個字‘趙一曼’,也刻在了心裡。那時,全國正在放映《趙一曼》的電影,父親想去看,但每一次看又極為痛苦,尤其不忍心看自己母親遭受的磨難。”

趙一曼臨刑前,她還寫下了這樣一段字:“親愛的我的可憐的孩子,母親的死不足惜,可憐的是我的孩子。母親死后,我的孩子要替代母親繼續斗爭,自己壯大成人,來安慰九泉之下的母親。我的孩子自己好好學習,就是母親最后一線希望。一九三六年八月二日,在臨死前的你的母親。”

“父親一生一直牢記著奶奶遺書中對他的囑托,他學習成績優秀,考入人民大學外交系。畢業時,周恩來總理對他很關心,經常去看他。按照父親的專業完全可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名外交家,但父親覺得那時祖國更需要的是工業建設,於是他就去北京工業學校(后改成北京機電研究院)工作。我們做子女的能看出,雖然父親在自己母親懷抱裡的時光極其短暫,但父親對奶奶的感情極其深厚。后來,黨和政府要給父親發趙一曼的烈士撫恤金。他說:‘我不要,媽媽的鮮血錢,我是用它來吃還是來穿?’這樣,他連烈屬証也沒有辦,任何待遇也沒有要。”

“寧兒”陳掖賢

1982年,陳掖賢因病去世,沒有給后人留下任何家產,隻有寥寥數行的幾句話:“不要以烈士后代自居,要過平民百姓的生活,不要給組織上添任何麻煩。以后自己的事自己辦,不要給國家添麻煩。記住,奶奶是奶奶, 你是你! 否則, 就是對不起你奶奶。”陳紅牢記父親的話,多年來一直低調生活,從不向外人說自己的身世。1987 年2 月,陳紅和愛人離開北京,到四川成都工作並照顧年邁的二姨奶奶。她認為,這裡才是她此生的落腳之地。

趙一曼的孫女:有著一顆同樣倔強的心

直到2005年,中央電視台拍紀錄片《趙一曼》,攝制組幾經周折找到了陳紅,讓她在片中讀趙一曼留給她父親的那封信。紀錄片裡記錄下了這樣一個鏡頭:面對億萬觀眾,陳紅哽咽地念道——“寧兒:母親對於你沒有能盡到教育的責任,實在是遺憾的事情……”

時遷世易,今天陳紅讀起這封信,想起奶奶、想起父親,依然不禁流淚。跟陳紅共事二十多年的同事,因為在電視裡看到這部紀錄片才知道陳紅是趙一曼的孫女。之后,一個參加侵華戰爭的日本老兵聞訊找到陳紅,希望能夠接受他的當面懺悔。陳紅說:“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老了,要在良心上得到解脫,可我的國恨家仇怎麼辦?再說,貴國政府一向的態度,都使我不能接受你的懺悔。”日本老兵又拿出錢來,對陳紅進行經濟補償,陳紅說:“這就更不行了,先生。我,趙一曼的孫女,怎麼可能要日本人的錢呢!不但是我,就是別的中國人,也不會。金錢不能贖回戰爭的罪惡,請你收回去!”日本老兵悻悻而退。2008 年年初,日本《朝日新聞》採訪陳紅,希望她到趙一曼的故居去做畫面介紹。陳紅說:“我聽了你們的採訪計劃,表面上看是好的。可是,你們國家對侵華戰爭死不認罪的態度,你能如實報道嗎?對不起,我不能接待你們。”

當時,那位日本老兵本以為可以得到趙一曼后人原諒,落個“功德圓滿”,遂請來電視台全程跟蹤拍攝,但結果他萬萬沒想到。中方電視台還是將當時情景播了出去,人們得以看到,有著和趙一曼烈士一樣外貌的后人,同樣也有顆倔強的心。

陳紅的這份倔強還體現在不遺余力地宣傳趙一曼精神上。趙一曼是在東北參加抗日而犧牲的,東北人民對趙一曼格外敬重,經常有東北的單位請陳紅去講講奶奶的故事和精神。每接到這樣的邀請,陳紅不計任何成本也要去。她經常在宣講的現場被層層的人群圍住,人們希望聽到更多關於趙一曼的細節。每到這時,陳紅內心就會充滿力量——“奶奶是一個弱女子,甚至給自己取的字都為‘淑寧’,希望安寧平靜地生活,但時代沒有給她一個安寧的立錐之地。她沒有屈服,而是選擇了反抗,選擇了一種為更多人的安寧而不惜犧牲的信念,成就了一項偉大的事業。”在一次次與奶奶的靈魂“對話”之后,陳紅感到,任何時代都需要趙一曼這種敢於擔當的信念。有了這份信念,一個人方能成為優秀的人,一個民族方能成為偉大的民族。

◎ 鏈接:臨刑時刻,趙一曼最牽念兒子

——趙一曼寫給兒子的信

根據日偽檔案記載,1936年8月2 日,趙一曼被押上開往刑場的火車。她雖感到死亡迫近,卻絲毫沒有表現出驚慌的神態。在生命最后時刻,她最為牽念的是唯一的兒子。她向看守人員要來紙和筆,寫下了這封遺書。

寧兒!

母親對於你沒有盡到教育的責任,實在是遺憾的事情。

母親因為堅決地做了反滿抗日的斗爭,今天已經到了犧牲的前夕了。

母親和你在生前永遠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希望你,寧兒啊!趕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我最親愛的孩子啊!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就用實行來教育你。

在你長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是為國而犧牲的!

你的母親趙一曼於車中

1936年8月2日

◎ 趙一曼檔案

趙一曼

趙一曼(1905年10月—1936年8月),原名李坤泰,四川省宜賓縣白花鎮人。中國共產黨黨員,抗日民族英雄。曾就讀於莫斯科中山大學,畢業於黃埔軍校六期。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趙一曼調到東北,在沈陽工廠中領導工人斗爭。

1932年,趙一曼任滿洲總工會秘書,組織部長。

1933年,趙一曼任哈爾濱總工會代理書記。同年4月, 參加領導了哈爾濱電車工人反日罷工斗爭。

1934年春, 趙一曼任中共珠河中心縣委委員、鐵北區區委書記。她發動群眾,建立農民游擊隊, 配合抗日部隊作戰。后兼任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三軍第二團政治委員,率部活動於哈爾濱以東地區,給日偽以沉重的打擊。7 月,她赴哈爾濱以東的抗日游擊區,任珠河中心縣委委員,后任珠河區委書記,一度被抗聯戰士誤認為是趙尚志總司令的妹妹。

1935年秋,趙一曼兼任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三軍一師二團政委,群眾親切稱她“瘦李”“李姐”,而當地戰士們則稱她為“我們的女政委”。日偽報紙也驚嘆這位“紅槍白馬”的女軍人。

1935年11月,在與日軍作戰中,趙一曼為掩護部隊,腿部負傷后在昏迷中被俘。在獄中,受到日軍酷刑折磨,但沒說出一字有關抗聯的情況。她堅貞不屈地說:“我的目的,我的主義,我的信念,就是反滿抗日。”

1936年8月2日,趙一曼壯烈犧牲於日軍的屠刀下,年僅31歲。

《英烈門風》,呂其慶 編著,人民出版社出版。

《英烈門風》一書由人民出版社出版

張全景:從英烈門風重溫理想信念

宇文利:用革命家風述說理想點亮人生

《英烈門風》一書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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