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少東
2018年11月27日07:49 來源:北京日報
真理的味道
1920年,陳望道29歲,還不是復旦大學任職最長的校長,還沒有寫出《修辭學發凡》、主編《辭海》這樣的皇皇巨著,還不是中國語言修辭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這時的陳望道,只是一個留日歸來的青年學者、剛剛離職的師范學校教師。就是陳望道這個名字,也剛使用不久,他原名陳參一。
陳參一出生於浙江義烏河裡鄉分水塘村,自幼聰慧,1915年留學日本。在《陳望道自述》中,他這樣形容自己的求學之路:“我是在農村讀國文,繡湖學數學,金華攻理化,之江習外語,到了日本,則幾乎從自然科學到社會科學無不涉獵。”而最后,“轉而逐漸形成以中國語文為中心的社會科學為自己的專業。”
據曾長期擔任陳望道秘書的鄧明以回憶:陳望道“在日本留學期間,一邊勤奮學習哲學、文學、法律等社會科學以及物理等現代科學知識,一邊在課余刻苦鑽研馬克思主義著作。”“早在五四之前就接受了進步文化的熏陶,接觸了馬克思主義。”
1919年5月,陳望道回國,受聘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國文教員。時值五四運動風起雲涌,陳望道與進步師生一起積極投身於五四運動。他和夏丏尊、劉大白、李次九一起提倡白話文、反對舊道德、舊文學,提倡新道德、新文學,被人稱為“四大金剛”。陳望道年輕氣盛,性格火暴,還有個“紅頭火柴”的外號。也就是在那時,他把自己的名字改為陳望道。
陳望道啟用新名字時間不久,就成了文化教育界的一位風雲人物。他積極投身浙江五四運動,而且在教育界引起軒然大波的“一師風潮”也是中心人物。
所謂“一師風潮”,緣起於浙江第一師范有個學生施存統(音樂家施光南的父親)寫了篇文章,題目是《非孝》,這篇文章在陳望道的指導下發表在《浙江新潮》上,抨擊封建禮教。浙江當局視這篇文章為洪水猛獸,強扣以“非孝、廢孔、共產、公妻”的罪名,查封《浙江新潮》,對浙江第一師范的校長經亨頤撤職查辦。此令受到一師校長和全校師生的堅決反對,爆發了“一師風潮”。
▲早期《共產黨宣言》版本。前排兩冊分別為陳望道譯本的1920年8月版和9月版。
陳望道
▲1961年,上海市各界慶祝五一聯歡會,毛澤東主席與陳望道(前排左三)親切交談。
毛澤東批注過的英文版《共產黨宣言》。
▲馬克思故居收藏的周恩來讀過的《共產黨宣言》。
“一師風潮”得到全國文化教育界聲援,浙江當局被迫收回成命。不過經過此事后,經亨頤還是離職了。“紅頭火柴”陳望道表示與校長同進退,主動離職,回了老家。
經過“一師風潮”,陳望道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和鍛煉。在《談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勝利》一文中,他回憶,“一師風潮”后,“不久就有了更高的判別的准繩,也就有了更精的辨別……這更高的辨別的准繩,便是馬克思主義。”
陳望道接到《星期評論》約請他翻譯《共產黨宣言》的來信,可以說正中下懷。
1920年的早春,山區的氣候還相當寒冷。陳望道躲進分水塘老屋附近的一間僻靜的柴屋。端來兩條長板凳,上面橫放著一塊鋪板當做書桌,在泥地上鋪上幾捆稻草當做凳子。入夜后,點上一盞油燈,借著昏暗的燈光,埋頭翻譯。當時的工作條件十分艱苦,柴屋因經年失修破陋不堪。尤其到了晚上,春寒料峭,刺骨的寒風透過四壁漏牆向他襲來,常常使他凍得手足發麻。但他只是憑借柴屋裡簡單的用具,以及老母親給他送來的每日三餐菜飯,夜以繼日,孜孜不倦。
鄧明以在其所著的《陳望道傳》中詳細描述過陳望道蘸墨汁吃粽子這個故事的細節:
母親見他夜以繼日地埋頭工作,身軀漸見消瘦,心疼極了,特地包了幾個粽子,讓他補一補身子。義烏盛產紅糖,母親將粽子端至柴屋時還隨帶送上一碟紅糖讓他蘸著吃。稍待片刻,母親在屋外高聲問他,是否還需添些紅糖時,他連連回答說:“夠甜夠甜了。”一會兒母親進來收拾碗碟,隻見他吃了滿嘴的墨汁,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原來陳望道隻顧全神貫注地譯作,竟全然不知蘸了墨汁在吃粽子。
陳望道對翻譯工作相當嚴謹仔細,為使譯文准確符合原意,他不時翻閱著《日漢詞典》《英漢詞典》,斟詞酌句,一絲不苟。
復旦大學新聞學院黨委常務副書記周曄在他的最新研究中發現,陳望道在翻譯過程中,發現日文翻譯中的一些錯誤。如《共產黨宣言》中的Bourgeois和Proletarians兩個詞,日文版中譯作“紳士、平民”,陳望道斟酌之后譯為“有產者、無產者”,這種譯法顯然更符合《共產黨宣言》的主旨。
從陳望道翻譯的《共產黨宣言》裡,隨處可見一些開啟白話文修辭學風氣的精彩語句,如“宗教的熱忱,義俠的血性,兒女的深情,早已在利害計較的冰水中淹死了。”“凝結的散作煙雲,神聖的墮入穢褻。”表現出了顯著的中國特色。
同時,陳望道翻譯《共產黨宣言》時,白話文運動方興未艾,漢語的書面表達正處在由文言文向白話文過渡,有些詞句的表達方式與現在的文字不盡相同。留下了鮮明的時代烙印。比如《共產黨宣言》的第一句,現在人們耳熟能詳的是:“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游蕩”。而陳望道譯作:“有一個怪物在歐洲徘徊著,這怪物就是共產主義。”
“怪物”一詞,似乎略有貶義,但在當時的語境下,卻是一個准確的翻譯。1932年版華崗譯《共產黨宣言》,第一句是這樣的:“有一個怪物正在歐洲徘徊著———這怪物就是共產主義”——幾乎與陳望道譯本一樣。在這之后,還有過“巨影”“魔怪”“怪影”等眾多的譯法。
用“幽靈”比喻共產主義,最早出現在1943年博古翻譯的《共產黨宣言》中,為后人提供了重要的借鑒。博古把這句話翻譯為:“一個幽靈在歐羅巴躑躅著——共產主義底(的)幽靈。”又有些不夠通俗了。
當然,翻譯講究信達雅,譯作的文學水平見仁見智。以今天的眼光來看,陳望道翻譯的《共產黨宣言》,不但較為准確地表達了原著的含義,而且呼應了當時的文學改革運動,通篇以現代白話文譯出,文字簡明流暢,通俗易懂。
《共產黨宣言》全篇譯文不足兩萬字,但陳望道“花費了平時譯書的五倍功夫”,用了大約一個月時間。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疊字斟句酌的譯稿裝入紙袋,抱於胸前,出得屋來。
正是谷雨時節,天地間春花燦爛,新生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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