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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遇长征——一个外国传教士随行红军18个月见闻【3】

2016年08月11日17:26    来源:北京日报

  红六军团在长征中攻占湘中新化县城后部分干部合影。前排左三为王震,左五为萧克。

  老年薄复礼。

  抗战初期,萧克(左)和贺龙的合影。

  获释后的海曼。

  红军发给海曼的通行证。

  刚开始被红军看管起来的外国人总共有七人,即薄复礼夫妇、海曼夫妇及其两个孩子(大的3岁、小的8个月),另外一个是新西兰籍英国基督教中华内地会思南教区传教士埃米·布劳斯小姐。

  红军占领旧州的当晚,就分别对五名外国成年男女进行了审讯。军团领导和保卫局研究后,首先释放了四名挑夫,将女仆和厨师暂且留了下来,以便照顾几名外国人的生活。出于人道考虑,对五名外国成年男女也加以区别对待,其中的两名已婚妇女和两个小孩当即予以释放。

  萧克在回忆录中道出了扣留薄、海二人的另一层原因:

  坦率地讲,我们扣留他们两人的主要原因,是从军事角度来考虑的。西征以来,转战五十多天,暑天行军,伤、病兵日益增多,苦于无药医治。我们知道几位传教士有条件弄到药品和经费,于是,提出释放他们的条件是给红军提供一定数量的药品或经费。

  此时的薄复礼,对于抓捕、扣留了他的红军仍然心怀恐惧,战战兢兢。但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情,令他对共产党的看法开始产生了一点改观。

  翻译地图

  在旧州教堂,红军有一个意外的收获——一张外国出版的贵州地图,对于不熟悉贵州地形的红军来说,这张地图是非常珍贵的。

  到达贵州后,红军遇到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地形不熟悉,《萧克回忆录》中写道:

  贵州是个多山多雨的省份,常听人讲贵州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到这里一看,果然如此。山高、谷深、道路窄小。我们从江西、湖南带的马,不习惯那种道路,好多都掉到沟里去了。老百姓也没有受过我党和大革命多少影响,对红军不大了解。尤其困难的是没有军用地图,全靠找向导指路。对于一支独立行动的队伍来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又没有群众基础、甚至连地图都没有的地区活动,困难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当萧克拿到这张宝贵的贵州地图时,激动的心情也是“可想而知的”。不过,摊开地图,萧克不禁又皱起了眉头:这张地图不是中文的,上面标的地名全是外国文字,完全看不懂。

  萧克叫来两个稍懂外语的干部,他们说地图上不是英文,同样看不懂。这时,有人提醒说,前些天抓住了几个外国人,有个叫薄复礼的能讲汉语,还认识不少汉字,何不让他来试试看能不能认识这些“洋文”。

  萧克一听,赶紧派人把薄复礼找来。

  薄复礼拿着地图一看,认出上面的字都是法文,他还当真法语熟练,把图上所有的道路、村镇的名字翻译了过来。

  薄复礼翻译,萧克记录并在地图上标注。两人忙了大半夜。不过两人的交流显然不只翻译地名。薄复礼记得萧克“希望避免在运动中遇到汽车路”,萧克则“不仅知道了许多军事上有用的材料,也知道了他的身世。”

  这一天的遭遇,薄复礼在《神灵之手》中有非常详细的记录。写这本书时,薄复礼已经被红军释放,完全不需要出于功利或自保考虑而对红军有任何恭维之词。而他对萧克的第一印象是这样的:

  我的良心受到质问。他只有25岁,是一个热情奔放、生气勃勃的领导者,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充满了信心和力量。在艰辛曲折的旅途中,他不屈不挠。显而易见,他是一个充满追求精神的共产党将军,正希望在贵州东部建立一个共产主义的政权。

  令薄复礼感到“良心受到质问”的,是萧克年轻而充满热情的形象和他脑海里“土匪”的样子毫不相干,从这个晚上开始,他慢慢地接触和了解了真正的共产党人。

  萧克后来回忆说,他当时对传教士的印象也是不好的,因为认为他们来中国是搞文化侵略,所以把他们当地主一样看待。但经过与薄复礼合作翻译地图的这一晚接触后,他的看法有了改变。“他帮我们翻译的地图成为我们转战贵州作战行军的好向导。我作为一个独立行动的军队的指挥者,在困难的时候受到人们的帮助,不管时间多久,也难忘记。”

  在后面的一路同行中,薄复礼慢慢发现,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有很多独特之处令他瞠目结舌。

  外国人的长征生活

  离开旧州后,薄复礼、海曼和埃米三人跟随红六军团,开始了他们的“长征生活”。对于这些外国人来说,行军当然是辛苦的,更不要说是艰苦卓绝的长征。

  我们进入了一种新的生活,大部分日子,一天到晚只吃一顿饭,一天天没有休息和礼拜日的行军。

  新西兰籍的埃米·布劳斯小姐对行军生活尤其吃不消。戚元德管她叫“洋小姐”,也有人叫她“胖子”。她的身体很胖,行动比较迟缓,行军时总是赶不上趟。

  薄复礼这样记录总是拖在队伍最后的埃米小姐:

  他们经过考虑,将埃米小姐放在队伍后面,不过天黑前也要到达宿营地。可怜的埃米小姐,她总是在后面追,往往好像后面刚赶到,前面又吹响了出发号。

  埃米小姐只跟着走了两天,脚上就打了几个水泡,鞋子也磨烂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十分痛苦。无奈之下,戚元德就把棉布被单撕成长条,打成比较柔软的布条“草鞋”,让埃米小姐穿上坚持行走。

  “记得洋小姐的一双布‘草鞋’,是我亲自编打的,我还特意在鞋头给她装饰了一个红色绒球。她看了很惊讶,一再说穿着很舒适,表示非常感谢。”戚元德回忆说。

  为保证两名外国男传教士能够穿上鞋子,不至于赤脚行军,戚元德还把吴德峰的一双布鞋、一双长筒靴,拿出来送给薄复礼和海曼。

  薄复礼回忆:

  行军路上,我的一只鞋子坏了,红军给我找了一双非常合脚的橡胶雨鞋,它是刚从一位正在嘟哝着的同志脚上“没收”的。因为气候潮湿,雨多,我们提出要块雨布,结果给了一件床单。我们后来才知道,这在红军中已是非常奢侈的供应了。

  一周后,当部队来到一处平坦而又靠近村落的安全地带,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红军决定无条件地将埃米释放。戚元德回忆说:“临走时,她对我们表示千谢万谢。我目送她走了很远,看见她还回过头来,向我们招手致谢。”

  埃米被释放后,只剩下薄复礼和海曼两名成年男性外国人,跟着红军一路前行。

  薄复礼在书中,详细地讲述了他跟随红军遭遇的各种突围和游击。虽然作为一个外国人,他当时并不完全清楚战事情况,但是他所描绘的场面,在党史中都有相应事件作参照。他提供的细节,恰是这段历史的珍贵注脚。

  在行军中,他无意间见证了红军长征中的一个重要事件——木黄会师。

  红二、六军团木黄会师,是中国红军史上的一件大事,它把来自不同战略区域的两支红军联合在一起,为红二方面军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薄复礼对于红二、六军团会师的回忆,生动而细节化。

  这一天,是红军会师的热闹日子,住地锣鼓铿锵,彩旗飞扬。我们同先到这里不久的贺龙红二军团合并了。贺龙的军队,衣着更加破烂,但军队中红色旗帜及标志却十分明显。

  在一次行军途中,一个蓄有小胡子、年约四十岁的中年人,骑着一匹马,颇有风度地从我们这支特殊的队伍前走过,我们知道,他是贺龙将军。

  萧克在回忆录里,对这次重要的会师也有详细的记录:

  1934年10月24日,红六军团抵达贵州印江县木黄,与红二军团胜利会师。在木黄,我和任弼时、王震等与二军团首长贺龙、关向应、夏曦等同志欢聚一堂。

  木黄会师之后,两军团领导商量,黔东根据地纵横才200里,人口只有10万,人少粮缺,从两军会师后的发展前程看,需找到更好的发展方向。红军准备由黔东转战湘西。

  转战路上,敌人的围追堵截不断。在由四川酉阳前往湘西时,为了摆脱尾随的敌人,红军进行了连续多日超出人体极限的急行军。这段路程让两个外国人苦不堪言。

  负责照顾他们的戚元德,看出这两人已经难以承受疲惫,安慰他们说会给他们找马骑。在红军中,只有高级指挥员才配备马匹,部队忙着前进,马匹哪有那么容易补充。三天之后,戚元德好不容易才给他们找了一头骡子。薄复礼和海曼轮换着骑,勉强能跟上红军战士的脚步。

  1987年,时年90岁高龄的薄复礼老人,仍念念不忘地对李云飞说:红军对他“很好,很好”,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能骑马,而且还给他配备了一名马夫。

  不一样的无产者

  除了一路上受到的优待以外,令他最记忆深刻的,是与红军的交往,让他看到了一群“理想主义者”。同时,他也用他的笔描写了红二、六军团艰苦长征的战士群像。 在长征的行进中,薄复礼看到的,是一群极能吃苦的人:

  路,在中国的定义与英国略有不同。随红军所走的路,有时几乎只是前边的人踏出的一条痕迹,说不上路。

  在山间的路上行走,滑得很,数千人马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这条道上,把本来就很滑的路弄得泥泞不堪。跌倒是家常便饭,衣服上的泥浆常常是这块干了,那里又新添了块湿的,好在大家都习以为常,而且一旦有人摔倒,立即就有人把你扶起来,一起前进,并没有笑话你不会走路。

  光是跟上红军战士前进的脚步,薄复礼就已经疲于奔命。难以置信的是,在极度疲惫的赶路之外,那些平日里默默行军、雕塑一般的战士们,还不放弃任何时间来学习。

  我看到勤奋的红军战士除了忙着打草鞋、补衣服外,还抓紧时间学习文化知识,听关于共产主义原理的党课武装思想。每个排还经常召开会议,会前先选一个议题,要大家做准备,开会时,大家踊跃发言,特别是新兵,在老兵的鼓励下,讲自己受地主剥削的亲身经历。每次发言后,排长做总结,重申主要观点。

  一旦到了某个驻地,可以进行极为短暂的休整,红军都会建立“列宁室”。

  所谓“列宁室”,实际上就是红军读书学习的一个地方,有时利用房子,有时就自己动手临时建,八根竹竿或树桩做桩,绿色的树枝和竹枝编在一起作墙,屋顶铺上稻草就算天花板。这个地方就成了他们读书学习或者集体活动的地方。

  更加令薄复礼讶异的是,这群勤奋、肯吃苦的人,即便是最底层的士兵也有着“完整的理论体系。”他问一个红军战士:“农民和地主的界限你们是如何划分的?”战士告诉他:“按自食其力。如果一个人的土地由别人来耕种,那他就是压迫者。”

  薄复礼眼中的红军,几乎总处在被敌人围追堵截的危险境地,但他们并不悲观。他们衣不能保暖,食不能果腹,武器更低劣得要命,但他们始终保持着快乐。

  对于军中的娱乐活动,薄复礼也有记录:

  红军的娱乐活动通常安排在傍晚,形式也是多种多样,有时,他们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圆圈,坐在地上,队长就点人出来唱歌,不会唱的就进行摔跤比赛,不论输赢都有一阵热烈的掌声。

  他们的游戏有时候也有复杂的,比如武术,还有击剑活动,篮球也是他们所爱的活动之一,他们有时候还化妆演戏,我记得有一天晚上,一个士兵到我们的房子里来,向我借帽子,我就把那顶旧毡帽借给了他。后来听说他们要化妆成蒋介石和另外一个帝国主义分子参加演出。

  而在红军丰富多彩的游戏娱乐之中,薄复礼从没有看到赌博——在他眼中,那是中国人最热衷的一项娱乐:

  在中国,这么大的一群人中没有赌博现象的确少见。据说,红军是严格禁止赌博的。红军的新兵有抽鸦片烟的,但入伍不久,就集中到一起,集中戒烟。他们住在一间大房子里,吃得较好,不参加军事训练,卫生员给每个人配一些戒烟用的药。大约两个星期,这些新战士的烟瘾就戒掉了。

  重返中国

  不知不觉,薄复礼和海曼在长征的队伍里过了一年,1935年的11月18日,红军从湖南桑植出发的前一天,因为身体极度虚弱,海曼收到了红军发给他的释放通行证。

  海曼被释放了,薄复礼却仍然留在红军的队伍里,虽然他早已不再害怕这些带着红色标志的人们,但对妻子的想念,对自由的向往,仍令他在行军之中暗自神伤。

  1936年的春天来了,此时的薄复礼,已经随长征的队伍进入了云南境内。红军先头部队攻占距离昆明四五十里的富民县城,另一部直抵厂口附近活动,逼近昆明。

  有一天,薄复礼正在晒太阳,远远瞧见萧克同他的警卫员走过来。在亲热地打过招呼之后,萧克告诉了薄复礼一个喜讯:红军准备释放他。

  释放薄复礼的日子,红军似乎经过了精心的挑选和准备。因为薄复礼记得很清楚,那天是4月12日,是个礼拜日,又是复活节。

  这一天,红军破例摆了一桌酒席,为他们特殊的朋友薄复礼饯行。红六军团司令员萧克、保卫局长吴德峰和戚元德坐在桌上,作陪的还有红军曾经的“俘虏”,原国民党军第四十一师师长张振汉,当时已是红军学校教员。

  红军长征途中的酒席,远远算不上丰盛。给薄复礼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戚元德变戏法一样拿出来的一罐咖啡,萧克则给他做了一个拿手菜——粉蒸肉。

  薄复礼在《神灵之手》中回忆道:

  吴法官说,如果你愿意保持联系的话,我们将很高兴能收到你的信。萧将军也插话说:“你作为一个旅游者留在中国我不反对,甚至可以允许你办学校,只要不欺骗学生和百姓,让他们信奉什么上帝,这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你回家并留在那里,这可能更好些。”

  饭后,吴德峰还向薄复礼交代了有关事项,问他到昆明需要多少路费,薄复礼以两天路程计算,提出要四块银元。吴德峰给了他十块。

  第二天凌晨,红军从驻地撤离了,两天以后,重获自由的薄复礼到了省会昆明。在那里,他重新见到了日夜思念的妻子海伦。

  至此,薄复礼随红军长征时间达18个月,转战了贵州、四川、湖北、湖南、云南等5个省,行程达近万公里,成为红军长征途中一名奇特的参加者。

  三个月后,薄复礼在英国出版了《神灵之手》。当年10月,他回到英国,他本人也因为成为了一段传奇经历的主角,被邀请参加多个报告会。

  令人欣慰的是,这位在红军中18个月的英国传教士,对共产党的描述友善而客观。

  英国地方报告会的一段记录中是这样说的:

  勃沙特先生告诉我们,中国红军那种令人惊讶的热情,对新的世界的追求和希望,对自己信仰的执着是前所未有的。

  1939年,薄复礼作为国际教会组织派往中国的传教士,再次到贵州省盘县一带,直到1951年,薄复礼与妻子被召回国。

  当夫妇俩就要离开前后生活了约30年的中国时,他们依依不舍的神情溢于言表。临行前,薄复礼说:“我是最后一个离开贵州回国的外国人。别的外国传教士都害怕共产党,可我不怕,因为我了解他们。只要共产党像我所见到的红军,就用不着害怕。他们是讲友谊的,是信得过的朋友。”

  又是30多年之后,已经古稀之年的萧克将军重新找到了老朋友薄复礼。萧克这样阐述他们的友谊:

  人的信仰可以不同,但并不影响相互间的交往,甚至相互影响,发展友谊,成为朋友。

  尽管曾经失却联系,这份友谊却延续了半个多世纪。1936年,刚刚被红军释放的薄复礼在昆明写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几句:

  感谢“被捕”,

  友谊和血的联结,

  超过了世间的一切。

  我们患难与共,

  我们共勉负重。

  为那珍贵的互助,

  我洒下深情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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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赵晶、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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