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部人對老鐵路的想象
“一枝枝的煙筒都開著了朵黑色的牡丹呀!/哦哦,二十世紀的名花!/近代文明的嚴母呀!”上世紀初,年青的詩人郭沫若站在山頭,留下了對冒著濃煙的現代工業文明的感嘆和期待。
就是從那時起,大多中國民眾對於“現代化”的理解:機器轟鳴,高樓林立。
而火車,憑借其超乎人們日常感知結構的龐大、綿長,全鋼鐵結構的機身和深不可測的源源動力,成為一種異己的強大力量的象征。而那“不可一世”的嗚嗚聲響,更仿佛是現代化的急切召喚。
海南隻有西部有鐵路,這對於從沒見過火車的東部民眾來說有種特別的感覺。
27歲的小鄧來自文昌,現在是石碌鐵礦的職工。他說,小時候他是依據“先進性”這樣排列交通工具的:飛機,火車,輪船,汽車。他問父親,火車到底有多快,快過汽車多少。同樣沒見識過火車的父親,憑借書本得來的印象告訴他,快不了多少。這讓他相當失望:這麼先進的東西,怎麼沒有那麼快?
他記得當時有鄰居去西部坐過火車,他就問鄰居。鄰居隻說火車長有一公裡,嗚嗚的叫聲特別響。
“當時我對西部一無所知,隻知道去那邊可以看到火車,人們說的話好像也不是海南話。”他說。
后來,小鄧去了江西上大學,坐過粵海鐵。見識過現代化的火車,他的新鮮感已經逝去。但2010年畢業后來到石碌鐵礦工作時,他仍然想體驗一趟“傳說”中的西部老火車。
“鐵路局的人告訴我,西部老鐵路早不載客了。”他笑著說。
同在石碌鐵礦工作的瓊海人林清曾經懷著和小鄧一樣的好奇與想象,不過幸運的是,他趕在老鐵路載客歷史結束之前坐過幾趟。
“就是又長又大。除了這點外,跟我們在東部坐長途客車的感覺差不多,沒有那麼快,不時還會有人上來賣點零售什麼的。”
“隻不過,這個龐然大物穿過那些小村庄時給人的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像一道風景。但這裡的人已經習以為常了,沒有我們見到火車時的興高採烈。”林清說。
懷念老鐵路逝去的風景
正如林清所說的,西部老鐵路沒有那麼快。或許,快,往往跟老不沾邊。但慢節奏的東西,更容易給人安全感和溫馨感。
徐繼春說,老鐵路客運時速隻有60公裡/時,加上進站出站,從三亞坐到東方要6個小時。
這速度,放在今天,一定會被“吐槽”。其實,快和慢一直都是相對的﹔它的感知依賴於人們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形成的感覺結構,通俗地說就是習慣。隨著老鐵路不再載客,當時人們對於火車速度的感受已經無從考証。
可以確定的是,許多享受過現代高速的人們,會不由得懷戀老火車那種慢悠悠的感覺。因為慢裡有更多的從容。
曾經的老鐵路,不用人們擠得人山人海排成長龍去售票廳買票,那是電視裡拍的內地火車站的畫面。在海南,你可以先上車再買票。
李列輝說,那時候運輸石碌鐵礦的火車,除了十幾節貨車廂外,還會加挂兩節客車廂。貨客混運,是海南鐵路的“獨創”。
林清說,那時候,火車停靠站點時,往往會有小販帶著雞蛋、水果和飲料上來售賣,緩解客人長途旅行的疲憊,和以前坐的長途客車感覺一樣。“這種古老的生意模式解決了一部分人的生計問題,今天看來又顯得人性化。”他說。
鐵路經常被罵為“鐵老大”,因為它的“臉難看,事難辦”。然而在海南,或許因為乘客相對少了點,鐵路職工對乘客相當熱情﹔在這裡乘車可以真正成為“座上賓”。在這裡,乘務員會熱情地招徠乘客,甚至替他們掮行李上車,為此火車甚至會為他們晚開幾分鐘。此外,他們對乘客攜帶一些小牲畜也並不排斥。
據人們回憶,在離三亞不遠的一處爬坡,有時因為下雨軌道過滑,出現老式的蒸汽機車帶不動車廂的情況。這時火車就會先甩下一些貨車廂,把乘客運過去,然后再掉頭回來拉它們。
以上這些情景,隨著海南西環鐵聯入全國鐵路網,已經不復存在。它現在依據的是經過嚴密計算過的時間和規則,不再順從偶性的人為的安排。
它詩性嗎?對一部分人是,但對那些討厭小動物亂竄和希望貨物准時到達的乘客又不是。有的人性化,依賴於人為的靈活﹔有的人性化,有賴於依循規則的嚴密和高效。這是一個矛盾體。
著名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曾說,現代社會的一大特征是科層化,對時間、規則的嚴密安排和效率的核心追求是其要點,人在其中淪為龐大社會機構運轉的客體。
從這個角度上說,人們對老鐵路的懷念顯示為對一種前現代的朴素的自由的懷念。(記者 蘇慶明 杜穎 高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