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見 景迅
而上述12篇雜文正是這時陸續寫成的。在當時白色恐怖的上海,魯迅早已沒有言論自由,他不得不運用各種筆名,甚至變換寫作手法,在報刊上與國民黨的書報檢查機構打游擊。而作為共產黨的重要人物的瞿秋白的處境就更加險惡了。因此,為了躲過敵人的耳目,使文章得以順利發表以發揮其戰斗作用,他用了魯迅當時常用的“何家干”、“洛文”等筆名,並且特意模仿魯迅的風格、筆法,以迷惑敵人。
當時適值黎烈文主編《申報·自由談》,瞿秋白的這12篇雜文除《關於女人》、《真假堂吉訶德》兩篇發表於《申報月刊》之外,其余全刊登於《申報·自由談》。這又可見黎烈文對左翼文化運動或說現代文學事業做出的重大貢獻。而我們在統計魯迅著作中發表於《自由談》的140多篇文章時,尚未包括瞿秋白寫的這些雜文。
精心修改
然而,歷來各種版本的魯迅著作並未提及魯迅對瞿秋白這些文章的改動情況﹔1953年版《瞿秋白文集》的相關注釋說:“我們校對之后,知道除以上所說的幾個題目的改動之外,每篇在文句上也都還有一兩處的不同,這也都是魯迅所修改的﹔現在這裡就都根據作者的原稿,以使兩種本子並存。”(《瞿秋白文集》第一卷第四五七頁,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五三年,北京)但魯迅在“文句上”究竟有哪些改動,有多少改動,歷來的專家學者竟無一人談到。此番我們決計對此作一探究。除未收入魯迅著作而無從比較的《兒時》一篇之外,其余12篇經對兩種著作相關篇目一一對照之后,我們驚奇地發現,魯迅對瞿秋白的這批雜文每篇都有改動,而且不是《瞿秋白文集》注釋所說“一兩處的不同”,而是每篇修改都達十幾處甚至幾十處之多,如《出賣靈魂的秘訣》就改動了約24處。為說明問題起見,我們這裡僅舉《關於女人》一文中的一段為例,來考察兩種文本的不同(不同之處標以著重號)。
瞿秋白的原文:
其實那不是她的罪狀,正是她的可憐。這社會制度,把她擠成了各種各式的奴隸,還要把種種罪名加在她頭上。西漢末年,女人的眉毛畫得歪歪斜斜,也說是敗亡的預兆。其實亡漢的何嘗是女人!總之,隻要看有人出來唉聲嘆氣的不滿意女人,我們就知道高等階級的地位有些不妙了。(《瞿秋白文集》第四二五頁)
魯迅的修改稿:
其實那不是女人的罪狀,正是她的可憐。這社會制度把她擠成了各種各式的奴隸,還要把種種罪名加在她頭上。西漢末年,女人的“墮馬髻”、“愁眉啼妝”,也說是亡國之兆。其實亡漢的何嘗是女人!不過,隻要看有人出來唉聲嘆氣的不滿意女人的裝束,我們就知道當時統治階級的情形,大概有些不妙了。(魯迅《南腔北調集》)
總之,從兩種文本的比較中,我們不難看到,小自標點符號的增刪改換,字詞語句的斟酌,大至歷史資料及典故的核實以及觀點、邏輯、語序等等的調整,魯迅對瞿文都作了認真、全面的修改。這不僅顯示了魯迅一絲不苟高度負責的態度,而且証實了魯迅與瞿秋白互相支持、深切理解、親密無間、心心相印的深厚友情。而這無疑更是中國乃至人類文化史上罕見的美談與奇跡。
魯迅短短56年的一生,其創作、翻譯多達一千余萬字,而他為學生、朋友等改稿、校對,寫信指導其寫作、木刻,以及介紹、聯系發表乃至親寄稿酬等等所用時間與精力大概不下於用於他自己的創作與翻譯,這是何等偉大的貢獻與自我犧牲精神!他的這些復雜、繁重的操勞,我們可以從魯迅的書信和日記以及他的有些文章中了解到一些,也可以從一些相關人氏及研究者的文章中得以証實,但他花費大量時間與精力所修改、校對過的稿子,我們卻已經難以了解,唯有他為瞿秋白修改的這批文章,原稿與改稿在兩種文本中赫然而在,其改動的內容字字句句、點點滴滴,歷歷在目、熠熠生輝,在人類文化史上永遠記錄下魯迅與瞿秋白兩位偉人、先賢親如一人的偉大友誼,永遠在昭示后人交友與作人的准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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