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世紀風採》發表文章《毛澤東與蘇州文人軼事》。文中記述毛澤東在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閉幕式上兩次提到葉德輝,為他被誤殺而鳴不平,摘編如下。
1968年10月31日,毛澤東在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閉幕式上的講話中說道:“要調查研究,要注重証據,不要搞挂黑牌子、噴氣式,不要打人。我在1927年寫了湖南一篇文章,對土豪劣紳,戴高帽子,游鄉,其實幾十年都不搞了。紅衛兵就按那個辦法逐步升級,挂黑牌子,搞噴氣式,還有各種各樣的。對特務、漢奸、死不悔改的走資派,要調查研究,注重証據,不要重口供,不要打人、戴高帽子、搞噴氣式那一套。這樣結果並不好。在北京有杜聿明、王耀武嘛。過去對敵人俘虜也不搞這一套。滕代遠搞湖南農民運動,你當什麼縣的委員長,葉德輝就是在你手裡殺掉的嘛。這個人是前清的翰林,對於這種大知識分子,我看殺掉不那麼妥當。你們各省都有,我總想找個機會給同志們講講,就這一次講吧。”
“這個保孔夫子、反對康有為的,此人叫葉德輝。后頭顧孟餘問我,有這件事嗎?我說有這件事,但是情況我不大清楚,因為我不在湖南。對於這種大知識分子不宜於殺。那個時候把葉德輝殺掉,我看是不那麼妥當。”
毛澤東在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閉幕式上兩次提到的葉德輝,是蘇州吳縣東山鎮人。
葉德輝(1864~1927),字煥彬,號直山,又號郎園。生於湖南湘潭,祖籍東山葉巷,中國近代著名學者、作家、版本家、藏書家、文獻家。
葉德輝的父親葉浚蘭,為吳中葉氏第三十七世孫,世居蘇州洞庭東山。先世素以書宦傳家,但浚蘭尚未成年,父母相繼去世,家中負債累累,隻得棄儒經商以謀生。清咸豐年間,為躲避兵災,葉浚蘭舉家遷湘,定居長沙。得人資助,以經營茶葉起家,獲利后又在城中開設染坊、糟坊和錢庄,后成為湘地富戶。清同治三年(1864)葉德輝出生時,據說有一群喜鵲繞屋飛翔,故小名葉慶。小時葉德輝資質並不敏慧,讀書前誦后忘,15歲時隻得棄儒經商。光緒十一年(1885)21歲時中舉人,十八年(1892)28歲時中進士,官吏部主事。當時湖南已有20年無人在吏部任職,獲此喜訊同鄉同年皆前往慶賀。但葉德輝對名利看得比較淡泊,任職不到一年,便以侍親為名辭官歸裡。
遠離官場后,葉德輝開始了他30多年的治學生涯,自由自在地做他喜愛的藏書、讀書、著書、刻書事業。蘇州東山葉氏世為書香門第,葉德輝的父親葉浚蘭就喜史書、金石與古幣的收藏,咸豐年間入湘時,就“楹書數巨篋”,從東山攜帶去不少史籍。葉德輝承上啟下,“凡四部要籍,無不搜羅宏富,充棟連櫥”。他或居瀟湘、或游燕雲、或歸妻門,所到之處無不致力搜購古籍。中年時雖流離顛沛,亦不忘收購亡籍版本。每歲歸來,必有新刻舊書多櫥,充斥廊廡間。1915年所刻《勸古堂藏書目》中,就登錄他有藏書5000余種,達20多萬卷,分裝於1368個書箱裡,可謂富甲海內。以后又不斷增加,到他去世時,家中藏書多達30萬卷,尤其是葉德輝當年管理圖書的一套辦法,即《簽法十章》,至今仍為各地圖書館沿用。
在著書方面,葉德輝揚其所長,擇其所好,走自己治學的道路,一生撰編的著作達100多種。在葉德輝所輯著作中,《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說文解字故訓》等作品,在經學界享有盛譽,有的還流傳至日本。其所著詩文,格調高雅,內容充實,雖大多為即興隨意之作,而亦被當時名流所推重。葉德輝還喜刻書,他將自己的著作大部分刊行於世,還搜羅了許多罕見的珍稀版本,加以校勘,編輯出版。一生刻書總計約300種,使大量新生文獻得以流傳於世。
戊戌變法時期,湖南是全國推行制度改革最迅猛的省份,也是新、舊兩派以政見相爭最為激烈的省份。葉德輝作為舊派領袖,其名載諸歷史教科書。
民國元年(1912)10月,開國元勛黃興回到故鄉,湖南都督譚延闿為了向他表示敬意,將長沙坡子街口的德潤門更名為黃興門,將坡子街更名為黃興街。聽到這個消息后,葉德輝很生氣。他雖無力阻止中華民國的成立,但在感情上對前朝或曰對君主制極為留戀,他可以維持舊日的生活方式,以“遺民”自居,聊盡余生。他人可以尊稱黃興為開國偉人,葉德輝卻認為他為“亂臣賊子”。同時,葉德輝認為隻要不以思想、言論定罪,雙方盡可相安無事。如今,卻要將故國舊稱“以一時一人之名義,輕相改署”,無疑傷害了葉德輝的感情。更叫葉德輝著惱的是,他家的住宅、店鋪就在坡子街上,一旦改名為黃興街,那麼,他的日常生活就不得不被“黃興”及其代表的中華民國所侵擾,原本勉強達成的遺民與新國家之間互不干涉的微妙平衡就此被打破。
但是,沒等葉德輝發泄怒火,極有風度的黃興在湖南政府做出更名決定后不過一個月,便致函譚延闿,婉言謝絕將德潤門、坡子街改稱黃興名號。譚延闿對此表示理解。隨后,兩處地名恢復了原稱。按說此事告結,不應再起波瀾,誰料葉德輝意猶未盡,於次年寫了一篇《光復坡子街地名記》,沿街散發,對黃興進行激烈的人身攻擊。然而,葉德輝當時並未因此而付出代價。這倒不是他的僥幸,而是黃興的寬厚有以致之﹔或者說,這是革命成功后的一段時間內,言論自由的權利受到保障的具體體現。
不過,沒多久,葉德輝再次攻擊政府長官,差點殺身成仁。這回的苦主是湖南都督湯薌銘。湯氏繼任前屆湖南都督譚延闿上任后,一則大肆誅殺國民黨員,前任財政司長、警察局長、會計檢查院長等人隻因挂了國民黨黨籍,被他一律槍決﹔一則紊亂財政,隨意變更幣制,導致商家紛紛倒閉。葉德輝見義勇為,為民伸冤,致函楊度,托其將湯氏劣跡轉告總統袁世凱。不巧的是,《亞細亞報》主編看到這封信后,欣賞“其文之峭厲”,自作主張,為之刊布。湯氏見后不由勃然大怒,乃於民國3年春間抓捕了葉德輝,欲行殺害。葉德輝的朋友易培基聞信,立即告知黎元洪,請他出面營救。隨后,徐世昌、徐樹錚、葉恭綽、李燮和等達官名流紛紛致電湖南,嚴誡湯薌銘,要他不要輕舉妄動。甚至,前此欲對葉德輝下手的熊希齡與梁啟超,也來聲援他。最后,托各路貴人之福,葉德輝逃過一劫。
然而,葉德輝那敢怒敢言、馴驁不羈的性格,最終還是給他帶來了“被處決”的悲慘結局。在“一切權力歸農會”的時候,葉德輝還是當他的長沙總商會會長,當時,大概韜晦為計,“表現”尚可。后不知時逢何盛典,“農會”請這位大名士寫副對聯。也許鬼使神差,抑郁在胸已久的對新潮流的不滿,猶如骨鯁在喉,終於有了一吐為快的機會,葉進士大筆一揮,居然寫下了“農運方興稻粱菽麥黍稷一班雜種,會場擴大馬牛羊雞犬彘六畜滿堂”的對聯,這還不算,還加上了一幅“斌尖卡傀”(長沙方言:意為不文不武,不小不大,不上不下,非人非鬼)的橫額。這下,葉德輝可算是把這個馬蜂窩給捅大了,這幅尖銳刻薄極盡詛咒謾罵的對聯與橫額,徹底激怒了農會一班人,於是,他被推上了斷頭台。
民國16年(1927)4月11日,湖南省審判土豪劣紳特別法庭根據《湖南審判土豪劣紳暫行條例》第一條、第二條,判處葉德輝死刑,並沒收其財產。4月11日下午4點,葉德輝被押往長沙縣瀏陽門外識字嶺,明正典刑。據其子葉尚農報告,當時葉德輝身中兩槍,一中頭部,一中心部。
2008年,蘇州東山鎮歷史文化研究會編輯出版了一部名為《東山進士》的書籍。在素有“東山進士甲江南”之稱的東山古鎮歷史上,明清兩代共出了53名文武進士(其中2名狀元,一名探花)。其中記錄了這位蘇州籍的進士葉德輝富有傳奇色彩的一生,對他作出了客觀公正評價﹔在該鎮2010年出版的《東山鎮志》中,也提到了毛澤東在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閉幕式上的講話中對葉德輝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