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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眉雪恥日 憂民愛國魂

——“密蘇裡號”艦上的受降與徐永昌其人其事

陳琳

2015年07月23日09:35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揚眉雪恥日憂民愛國魂

  徐永昌 資料圖片

  徐永昌在受降書上簽字 資料圖片

  陳琳(中)與家人在“密蘇裡號”艦上合影。資料圖片

  2015年,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70年前的9月2日,在日本東京灣的美國軍艦“密蘇裡號”上,舉行了隆重的日本無條件投降簽字儀式。同盟國各國代表團接受日本投降,這對全體中國人民來說,是雪恥的一天,是揚威的一天,是應當在歷史上大書特書的一天。

  代表中國簽字的是中國代表團團長,時任國民政府軍令部部長的徐永昌將軍。

  那天,在“密蘇裡號”軍艦上是怎樣的場景?徐永昌何許人也?

  徐永昌庄嚴地在接受日本投降書上簽下了三個中文大字“徐永昌”。父親掏出懷表,看見是上午9點13分。

  我的父親陳延暉(字養空),曾多年追隨徐永昌,任他的私人秘書,也是至交。在徐被任命為中國代表團團長時,他任國民政府軍令部少將主任秘書,因而被任命為代表團秘書長,得以親歷發生在“密蘇裡號”軍艦上的那應載入史冊的一幕。

  父親一向不滿國民黨貪污腐敗、欺壓人民,而心儀共產黨。他在蔣介石政府即將逃亡台灣前夕,於1949年春在香港與他的老上司、老朋友徐永昌不辭而別,通過我黨駐港代表乘船到北京,回歸人民懷抱。

  在那以后的日子裡,父親對我們子女最津津樂道的,認為是他一生中最大快事、最大幸事的,就是當年親眼看見日本無條件投降。以至於這個重大事件的情景,那動人心魄的場面,好似我也曾親臨其境一般,在腦海裡留下了深刻印象,至今不忘。

  根據父親的追述,1945年8月12日,當時的國民政府決定委派徐永昌擔任參加日本無條件投降儀式的中國代表團團長。由徐提出代表團成員名單,報蔣介石批准。

  隨后的十來天,父親就協助徐永昌做各種准備工作。后勤部門要給代表團每位成員做一套高級呢料軍服,徐未批准,說:“不必太鋪張。把正式場合穿的最好的一套熨平一下即可。”

  8月17日,代表團離開重慶,從白市驛機場乘美軍飛機(據父親說是四個發動機的大轟炸機,可能是B-29)在下午6點50分起飛。美國人為代表團成員准備了行軍床,但大家都未能入睡。半夜到達菲律賓首都馬尼拉。

  當時,大雨傾盆,他們被吉普車送到馬尼拉旅館休息。次日起床后,看見這個馬尼拉最大的旅館外牆上彈痕累累。據說日本軍隊最后投降前曾以這幢大樓為頑抗的據點。

  代表團在馬尼拉期間,父親還陪徐去看望當地華僑,受到極為熱情的歡迎。

  8月19日,時任太平洋戰區盟軍總司令的美國麥克阿瑟將軍宴請中國代表團主要成員。父親說,麥的夫人很健談,通過翻譯說她曾到過上海和香港。

  8月26日,代表團乘一美軍運輸艦離開馬尼拉,有兩艘驅逐艦護航。在船上,每個人都要穿著救生背心以防意外。各國代表團還曾合影留念。

  航行6天,於8月31日駛近日本。父親說,船隊經過橫須賀軍港時,看到岸上挂著一面大白旗,當是表示投降之意,他心裡無限振奮,感到揚眉吐氣。

  下午4點多鐘,船隊到達橫濱港附近下碇,隻見大批軍艦在港外停泊,約有三四百艘,形成半個圓弧形,晚上燈火通明。父親記得徐永昌當時感慨地說:假如我們不是甲午戰敗,今天也可能就是坐著自己的軍艦來了。

  9月2日,令人振奮的日子來臨了。

  早晨7點半,各國代表團成員由美國快艇分別護送到“密蘇裡號”軍艦旁。父親說,“密蘇裡號”軍艦真是一個龐然大物,像座小山峰一樣聳立著,全船彩旗飄揚。由於儀式開始時間未到,各艇在船舷附近等候。那天是陰天,沒有太陽,但風平浪靜,小艇在微波中搖來擺去。隻見“密蘇裡號”艦的各層炮塔上都擠滿了美軍士兵。

  父親記得,艦首和艦尾的大炮有三排共9門,那天不是平臥著,而是豎起來,高指天空。父親心情激動,不時掏出懷表來看(那時無手表)。8點30分,忽聽船上軍樂大作,並傳出一句響亮的英語,大概是宣布儀式開始。

  中國代表團成員由徐永昌領隊,第一個由船旁舷梯登上“密蘇裡號”,父親走在最后。舷梯有些搖動,但是徐永昌不用手扶欄杆,而是庄重嚴肅地緩步上梯。在船舷列隊的美軍儀仗隊肅立向他和各成員敬禮。

  此時,父親真是感到無比驕傲,心想中國代表團第一個登艦,是理所當然的。相繼登艦的,有英國、蘇聯、澳大利亞、加拿大、法蘭西、荷蘭和新西蘭(當時稱紐西蘭)代表團成員。

  中國代表團被引導到軍艦右舷中部甲板上一處空曠地方,徐永昌站立在一排白點的右方第一個白點處,代表團其余成員在他身后順序站立。緊接著,見英國、蘇聯等代表團成員也列隊到場,團長站在徐永昌左手邊。陸續形成一個以各團團長橫列前排、各成員隨后縱列站立的方形隊列。

  父親個子較矮,往前看不太清,但側身可看見隊列前方擺著一條長桌,似是綠色桌布,上面放著一些白色文件。這時,他看見麥克阿瑟由左側艙內走出來,站立在桌后的麥克風架子前。他穿的是軍便服,未穿上衣,也不打領帶,也未戴他平日慣用的墨鏡,雙領上各鑲有排成一圓圈的五顆金星,標志出其五星上將軍銜。

  隨后,就見前方不遠處走來十來個日本人,有的穿大禮服(所謂燕尾服),有的著正式軍裝。他們走到桌后不遠處肅立。

  9點鐘整,儀式開始。麥克阿瑟首先代表受降的盟國講話,時間不長。接著,父親隱約看見一個穿大禮服的日本人走到桌前簽字(是日本外相重光葵)。他腿有殘疾,拄著一支拐杖。然后是一個軍人(是日本陸軍參謀長梅津美治郎)簽字。

  在日本代表簽字投降之后,麥克阿瑟代表盟國簽字受降,尼米茲上將代表美國簽字。接著,令中國人民揚眉吐氣的一刻到來了:父親踮起腳,透過行列看到徐永昌離開隊列,緩步走向長桌前坐下,中國武官(名字我記不起來了)隨身站到他側邊,替他展開文件。

  徐永昌庄嚴地在接受日本投降書上簽下了三個中文大字“徐永昌”。父親掏出懷表,看見是上午9點13分。

  在總共九個受降國家的代表一一簽字后,儀式結束。父親見那些日本人低著頭灰溜溜地向遠處退去。站在炮塔高處的美國士兵有些甩下帽子砸他們,他們也不抬頭。

  父親隨徐永昌走入客廳,與麥克阿瑟寒暄了幾句。此時,飛機聲轟然大作。美軍海軍上將海爾賽扶著徐永昌的手,領他到客廳棚外仰天張望。父親也隨之走出去,隻見幾百架美國飛機似鳥陣一般,排成陣式飛越軍艦上空。海爾賽笑著說:“這都是第三艦隊的飛機。”

  儀式結束回到住地,徐永昌和父親發現房間裡(當時條件不足,均兩三人一間)放著兩件米色短袖襯衫,還有一封短信,是美國代表團團長送給他們的禮物,襯衫領子上的標簽寫著“供海軍軍官專用”字樣。

  說也有趣,這件襯衫父親事后並未穿過(因他平日均著自己的制服),只是留為紀念。后來,他把這件禮物給了我,我倒是每年夏天都會穿一穿。

  中國代表團於9月4日上午約10點離開東京,途經廣島時,飛機應徐永昌之請繞飛廣島兩圈,隻見滿目斷崖殘壁,除幾座二三層的樓房空殼矗立之外,其余皆夷為平地。本擬再繞飛長崎,但忽來暴雨,未果。

  飛機下午6點多到達上海。父親看見機場上除美國飛機外,還停有多架日本飛機。代表團人員在上海住了兩夜,9月6日飛返重慶。父親記得,他陪徐永昌回到寓所時,許多親朋好友以及國民政府軍令部的高級官員早已在門口等候。走入客廳后,看見徐永昌夫人和我母親各拿著一束鮮花,走上前迎接。

  以上情景,由於父親應兒女和孫輩請求,多次講述,使我如親臨其境,印象極為深刻。2014年夏,我們全家決定到夏威夷尋訪停泊在珍珠港的“密蘇裡號”軍艦,緬懷一下父親當年親臨的場景。

  此艦已退役,成為一座博物館。當年舉行日本投降儀式的甲板,已用金色欄杆和紅色緞帶圈起來。在展覽廳內的圖片中,我們看到徐永昌簽字時的相片,以及他簽字的一頁文件的復印件。我把這些相片用手機拍了下來。

  當時,回想父親69年前曾站在這一方甲板上,親睹日本無條件投降、徐永昌代表中國人民簽字受降的一幕,真是感慨萬千。

  隨后,我和展館工作人員、一位女中校軍官談話,我告訴她我父親曾站立在此甲板上參與69年前的這一事件。她極為興奮,把我請到一個大廳內坐下,說:“這就是您父親當年休息過的地方。”我告訴她,我父親曾與麥克阿瑟在此握手相會。

  那天,我特意穿上了前面提到的那件父親留給我的美國海軍軍官專用襯衫。我把這襯衣的來處講給那女軍官聽,並將領子翻過來給她看上面的標簽,她大大驚嘆,並照了相。隨后,她從一個書櫃中取出一個大本子,是來參觀過的一些重要人物的留言。她說,自“密蘇裡號”永遠停靠在珍珠港成為博物館后,還從未接待過任何當年參加儀式的各國代表團人員的后代,說我是第一個。我自然也覺得很驕傲。於是我就應她之請,用英文在紀念冊上寫下了當年我父親曾親臨這方甲板的經過,並給了她一張名片(我去前就已想好要這樣做的)。她說2015年9月,他們將在艦上舉辦紀念二戰勝利和日本投降70周年的活動,歡迎我去參加,將作為貴賓接待。

  我們在她的陪同下參觀了戰艦的主要部位,她為我和老伴以及三個子女在前甲板的巨炮前拍照留念。之后,作為這次訪問不可或缺的部分,我們去參觀了日本飛機偷襲珍珠港事件紀念館。

  紀念館建在被日軍炸沉至今沉睡海底的美國“亞利桑那號”戰艦的殘體上,是一座長方形的白色建筑,裡面牆上鐫刻著在珍珠港事件中捐軀的美軍官兵的名字。其中1102名的遺骨至今就長眠在“亞利桑那號”的艦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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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姜萍萍、謝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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