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兵
廉伯、子谷、群英、關淑、冰茹:
我鄉土改,聞已完成。土改是打倒幾千年來封建剝削的地主階級的翻天覆地的大革命運動,不但是從政治和經濟方面摧毀它,同時也要從思想意識方面改造它,土改后不再容許依靠封建剝削致富,而應該是勤勞致富。在這個問題上,在你們來信中和實際行動上沒有看到轉變或者沒有充分計劃去轉變。從去年到今年的來信中,你們從未提到如何生產,只是叫苦,說困難,要我幫助。關淑跑到友仁,不回家設法生產﹔群英的女兒、媳婦,也不在家生產﹔一些小孩子,不管聰明與否,讀書沒讀書,全想出去依靠人,要正行帶去。原因是仍想過不勞而食的生活。看了你們的信,雖然了解你們,但看不到你們有志氣、有計劃地創造自己的前途,就要生氣。
早年,我總感覺穿綠長褂子不是出路,曾費了很多神叫廉伯在家作田,廉伯是不大願意的。記得大革命時期參加一次農民協會,來信說下了決心做農民了,但大革命失敗后至今,雖然勞動了幾十年,勞動觀點尚不濃厚,証據就是不把隻能做農業勞動的孩子留在家,卻仍想雇長工作田。早年,還費力要淑英群英學會縫紉,都學好了,除群英殘廢不能作外,淑英竟不動針線,從來不勞動,因此竟成了神經病人。
家裡進行生產條件是有的,我家自耕部分完全沒有動,田土較集中,子谷田土,雖分得散一點,想也不大壞。阿婆、滿嬸,大約都分了地,家裡的孩子們出外學習的又都由公家供給。這樣,耕種的收獲,穿吃有余。加上搞些副業,很可以過好生活。提議:廉伯、子谷合成一家,關淑主持屋裡的事,廉伯主持田裡勞動的事(淑英沒有希望,就算了),把阿婆、滿嬸都接在一起住,輕的勞動,女人老人做,小孩上學回來,要學習勞動,可以作得出那些田,隻要收一二個陽春,就可以過好生活。過去你怕好了我,我怕好了你的財利相煎的思想,經過土改之后,應該打消了,不打消也得打消。
群英的女兒、媳婦,應叫她們回去好好作田作土,賀勝坑是好地方。何況群英家有喂豬婆子的一門長處。這是農村需要的,於大家有益的。
冰茹家較困難一些,但冰茹能織布,不要出外找工廠,在家作點山土,一邊織布,可以慢慢轉好。帶著小孩進工廠不可能,工資隻能養活一個多人,也許進工廠又要從(重)新學起,年齡大了又不要,不如在鄉下勤勞耕織靠得住。
子谷仍專心做他的教育工作。耘平應該回去作田土。應該自己下田下地作活,才能討到生活。
你們不要再猶豫了。除老、小、殘廢不能勞動的外,其他都要勞動。不願意勞動的,政府有法令一條,叫強迫勞動。叫你們向鄉政府交出生產計劃,定時向政府實報勞動生產情況。隻有你們自己立起志氣,肯勞動,才能解決問題,農會也會幫助你們。如果你們不改變,那是你們的事,由農會及鄉政府督促你們,不要再寫信給我了。等到農會與鄉政府說:你們觀點變了,生產很好,那時你們再與我來信。
覺哉
五月廿五日
1951年5月25日,謝覺哉寫給兒子謝廉伯和謝子谷、兒媳何關淑、女兒謝群英和謝冰茹的這封信,情真意切,今天讀起來仍然感人肺腑,發人深思。
當時在湖南寧鄉縣沙田鄉堆子山南馥沖老家的謝廉伯、謝子谷等人,是謝覺哉與第一位夫人何敦秀的孩子。1927年因馬日事變離開長沙后,謝覺哉與家人的聯系中斷了整整10年。1928年,他根據黨組織的安排,到上海負責編輯中央機關刊物《紅旗》和《上海報》,1931年秋轉移到湘鄂西革命根據地,任省委秘書長,並主編政府機關報《工農日報》,1933年又調中央蘇區,先任毛澤東秘書,后任中央工農民主政府秘書長,1934年隨中央紅軍參加長征,到達陝北后擔任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內務部長等職。在此期間,一直未與家人聯系,直到1937年七七事變后,謝覺哉任黨中央駐蘭州辦事處代表,方才恢復了與家人的書信聯系。在信中,謝覺哉不忘對女子的教育、引導。
新中國成立時,謝覺哉被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委員、中央人民政府內務部部長、中央人民政府法制委員會委員、政務院政治法律委員會委員。孩子們得知父親在政府做了“大官”,都想去北京看一看,也希望得到一些“照顧”,能夠離開鄉下,到城裡工作。謝覺哉知道孩子們的想法后,進行了耐心的說服教育。在1950年1月21日寫給謝子谷、謝廉伯的信中,他首先表示“兒子要看父親,父親也想看看兒子,是人情之常”。接著又表示要等一等,因為這時候“你們很窮”,“籌路費不易”,來到北京,“我又要替你們搞住的吃的,也是件麻煩事”,待到秋收后,光景好一些,再來不遲。謝覺哉還語重心長地說:“你們會說我這個官是‘焦官’。是的,‘官’而不‘焦’,天下大亂,‘官’而‘焦’了,轉‘亂’為安。”並以詩言志:“你們說我做大官,我官好比周老官(奇才大老官),起得早來眠得晚,能多做事即心安。”所謂“焦官”,意思就是不掙錢的官。而“周老官”,更是謝覺哉家鄉一位勤勞能干的雇農。不僅說自己是“焦官”,還自比為普通的農民,可見謝覺哉的良苦用心。
為了引導子女拋棄幻想,在農村老家搞好生產生活,謝覺哉寫了1951年5月25日的這封長信,中心思想仍舊是讓他們安分守己,做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他結合新中國成立后的土地改革工作,強調這是“打倒幾千年來封建剝削的地主階級的翻天覆地的大革命運動,不但是從政治和經濟方面摧毀它,同時也要從思想意識方面改造它,土改后不再容許依靠封建剝削致富,而應該是勤勞致富”,進而指出子女們在這個問題上,並沒有正確的認識,“來信中和實際行動上沒有看到轉變或者沒有充分計劃去轉變”,“只是叫苦,說困難,要我幫助”。
有鑒於此,謝覺哉一針見血地指出,症結就在於“勞動觀點尚不濃厚”,“仍想過不勞而食的生活”,做那種“穿綠長褂子”的人,而且不從實際情況出發,不管小孩子“聰明與否,讀書沒讀書,全想出去依靠人”,而不是將“隻能做農業勞動的孩子留在家”。謝覺哉嚴厲地批評孩子們說:“看了你們的信,雖然了解你們,但看不到你們有志氣、有計劃地創造自己的前途,就要生氣。”
讓人感動的是,謝覺哉在信中還根據每家每戶的情況,提出了十分具體的意見和建議,一個為子女操心的慈父形象躍然紙上。這包括:讓兒子謝廉伯、謝子谷兩家合成一家,由何關淑主持屋裡的事,謝廉伯主持田裡勞動的事,謝子谷仍專心做他的教育工作。要求女兒謝群英叫女兒和媳婦們回家好好作田作土,並發揮喂豬婆子的長處。建議謝冰茹一邊在家作點山土,一邊織布。由此可見,謝覺哉雖然離家多年,但始終牽挂著家裡的情況,對孩子們的狀況也比較了解。
在信的最后,謝覺哉對孩子們重申了自食其力的重要性,強調“隻有你們自己立起志氣,肯勞動,才能解決問題,農會也會幫助你們”。他還嚴肅地告訴孩子們:“如果你們不改變,那是你們的事,由農會及鄉政府督促你們,不要再寫信給我了。等到農會與鄉政府說:你們觀點變了,生產很好,那時你們再與我來信。”
在謝覺哉的指導和要求下,謝廉伯、謝子谷等人都積極行動起來,並隨時向父親匯報新的思想認識和勞動成績。對此,謝覺哉心裡很高興。1952年1月1日,他在給謝子谷、謝冰茹的信中說,知道你們的情況,“頗使我安心”。並進一步鼓勵他們說,“人總要有上進心,從困難中打開局面,也必然可以打開局面”,更何況,“現在是新的困難,進步中的困難,可以克服,且克服一次,必然有新的局面,你的人生觀也會跟著進步”。
值得一提的是,謝覺哉在家書中教育子女,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既嚴格要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又根據實際,出主意,想辦法。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他1952年3月28日致信侄女婿吳豈凡,指出他的來信中“有些話是聰明的,有些則須考慮,如說來京學習機會等”。為什麼呢?因為“學習是必要的,除日常學習外,還可以有離開工作短時間的學習”,但是“機會必然多,在省或縣,而不在北京”。可能是為了照顧親戚的情緒,謝覺哉在信末不忘補充一句:“要來北京玩玩,決定於你。我們無假期,任何時候都一樣。”一方面堅持原則,另一方面不失親情,或許就是謝覺哉家書留給我們最大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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