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 年冬,远征军整训完毕,兵强马壮,乃开始反攻缅甸,决定开劈一条中印公路。作为中国的国际通道,起点是印度东北的小镇列多(有铁路南通加尔各答),连接中国的西南公路;部队也扩充改编,我师改为新一军,负起开路先锋的责任。作为同盟军,英军一旅任右翼,美军团任左翼,三军并进,后有美工兵团,逢山开路,遇水架桥,铺接油管,工作不停,日以继夜。
我们在列多集中,先占据新平洋,南下便是日军坚守的野人山胡康河谷,延绵千里,大撤退时死了4 万人,地形复杂,通过困难。日军早在险要之地,建筑水泥堡垒战壕。五里一小堡,十里一大堡。我军进攻,伤亡很大,进展很慢。史迪威多次来到前线督战,孙立人下决心不拿下于邦不剃发,战斗都是硬拼,由排长、连长带头冲锋,真是一寸土地一滴血,我的同学中就有20多人伤亡。连级指挥缺人,我也被调入步兵连。战士们天天睡草地,时时在枪林弹雨下。过了孟拱,地势稍平,有一条狭窄的马路,有稀少的土著,军队的活动范围开阔了,指挥官也改变了战术,不再硬攻,而是用迂回战术跳过坚堡而攻其后背,减少了伤亡。
八莫是缅北重镇,背高山而面平原,西靠伊洛瓦底江,日军凭险坚守。我们先要求空军轰炸扫射,再用大炮猛轰,整个八莫被炸平,土地都被翻过,敌人连夜撤退。我被派过江搜索敌踪,发现有一班敌兵正向居民要食物,我们迅速将其包围冲上前夺了他们的枪,有个开枪反抗的日寇被打死,两个逃走,活捉4 寇。我连夜问他们,他们拒不回答,只指了指我的手枪和指头,意即宁死不屈。从他们身上搜到两面日本国旗,上面签了很多名字,据说是出征时家人、亲友、邻居赠送的祝辞,他们身上都有护身符或妻子儿女的照片。我便将他们押到军部。在八年抗战期间,俘获的日本兵只有两三千人,我们能活捉4 敌,并不容易,我常自豪于心,但从未告知任何人。我的同学吴剑华(上海复旦大学教授)告诉我,他从沦陷区去西南联大上学,经过日军岗卫都必须向日军鞠躬叫日本先生,否则,就是抗日分子,任意打杀。我告诉他,我从未向日人鞠躬,只有日人向我跪拜求饶的。
在一次与英军换防时,对方遗失一包钱(准备发放军人粮饷),第二天英军需官来找我说起丢钱的事,我很惊惶,考虑后宣布集合,各人带上所有装备,我先查排长,再要排长查班长,班长查士兵,翻查仔细,却无发现。我深信英军需官不会说谎,带着排长、班长遍查驻地四周,最后在一棵树下发现有一块新翻土的痕迹,挖土取出那包英军丢失的钱币(大约有5 万印度卢比),翌日交还英军需官,他再三向我道谢说我救了他一命。我已经猜到是一班长所为,但我并未处罚或公开此事。非常巧合的是,几天之后在进攻蜜支那的战斗中,这个班长救了我的命!在由八莫向密支那攻击前进中,营长指着地图向我指示:我营第一连现驻A 山头,第二连驻B 山头,你连经B 到A 搜索前进。照营长所指示,我带队经B 到A,是很安全的,可是搜索兵回来报告,A 山头似有敌人。我不相信,亲自前去观察,一排枪扫来,就在那刹那间,拾到英军钱包的那个班长猛然将我推倒,子弹从我头上飞过,救了我一命!原来第一连连长曾长云是个老油条,坏心肠,没有到A 地,谎报了军情。我要求营长查处,营长敷衍塞责,使我气愤难平。因他影响了我的决心,我犹疑不决,陷于敌阵,又有数人伤亡,实在心痛不服,写信给军长,也石沉大海。不过数月后,曾连长被孙立人枪毙了,据说是他抢了当地居民的珠宝。这是孙立人唯一的一次枪毙人,可能也与谎报军情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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