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刘燕茅文婷
采访人:邓颖超的原则性很强。即使是对自己的本家亲属,也不例外。作为侄孙,请讲讲您的姑奶邓颖超给邓家留下的家风中,哪些让您印象最深。
邓友平:1992年7月11日,我们一家人像往常一样收看《新闻联播》,当听到她老人家去世的消息时,全家人都惊呆了,特别是听到遗嘱中提到我的父亲,坐在轮椅上的父亲虽然说不出话来,但已是泪流满面。我们兄弟姐妹商量要立刻去北京,可当时火车票、机票都很紧张,不得已我们联系了省委办公厅,省委的同志听了我们的情况也异常惊讶,因为从未听说邓颖超在吉林还有亲戚。为慎重起见,省里给赵炜阿姨打了电话,得到证实后,迅速安排我们兄妹来北京参加悼念活动。回想起来,父亲始终是遵照姑奶的教诲,一直保守这门亲戚的秘密。当父亲向我们兄弟姐妹正式提及此事时,严肃地对我们说,你们姑奶一再嘱咐我不要炫耀这门亲戚关系,更不要以此谋得任何私利。我们全家人都要按照她老人家的要求去做,本分做人,老实干事。当时我们也想,有这样的关系是一种荣耀呀,大家知道了我们也很光荣。当哥哥姐姐们面临当兵、工作等重大事项时,也曾动过请姑奶帮忙的念头,可父亲非常严厉地说,姑奶不但不会帮助解决问题,还会批评我们,我们绝不能给她老人家添乱、抹黑。后来我们听赵阿姨讲起,每次父亲去看望姑奶时,她老人家都非常关心我们兄弟姐妹的成长进步,总是给我们带点水果、小食品,父亲每次都推脱不要,有几次推脱不过,才给我们带回来。我们知道是姑奶送的礼物,特别高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甜蜜感觉!
我大学毕业后经常去北京办事,曾向父亲提起去看望姑奶,可父亲总是说她老人家工作很忙,不便打扰,况且你也不能耽误工作。1988年我借调到教育部工作一年,再次提到去看望姑奶。这次父亲没有了理由,才与赵阿姨取得了联系。记得赵阿姨给我打电话,问我身体可好,有没有感冒,我说没有。赵阿姨说姑奶想见你,只是最近老人家身体较弱,怕传染感冒,你没有就好,等我电话吧。第二天赵阿姨就打来电话,说姑奶可以见你了。当时我的心情无比激动,满脑子空白,以至于都记不得是怎样去的中南海。赵阿姨领我到西花厅后,工作人员拉开窗帘,我听到姑奶“来了”的声音,她老人家是一直在等我。我和姑奶唠起家常,她特别问到家里在“文革”中是否受到牵连,我说没有,我们一直都遵照您老人家的教导,没有炫耀,也没有给单位和政府添任何麻烦,几乎没人知道这门亲戚关系。姑奶听了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当听说我在上派教育部锻炼时又说:“这很好,要多学习,勤锻炼。”还叮嘱赵阿姨给我找了一些周总理的书和纪念画册。临别时,赵阿姨叫来高振普叔叔给我和姑奶拍下了珍贵的照片。
姑奶去世后,《吉林日报》的记者到家里采访了我们,并以《家规》为题做了一个报道,《人民日报》给予了刊载。今天,我们可以无愧地向姑奶她老人家报告,家规依旧在,教诲永流传。
采访人:邓颖超在去世前,亲笔写下了自己的遗嘱。您在邓颖超身边工作27年,亲历了遗嘱从动笔到公开的全过程。请您谈谈它是怎样完成的?其中有着怎样的思想境界?
赵炜:回忆这段往事,就让我想起邓大姐伏案写遗嘱的情形,那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难以忘怀的一件事。
1978年7月1日,我上班后到她的办公室,邓大姐就让我为她准备纸和笔,对我说要写点东西。她要写什么,我事先一点也没听她说过,心中有点纳闷。邓大姐看出我的表情有点疑惑,就说:等会儿我写出来你就知道了,今天是党的生日,我要给党中央写一封信,就是对自己的后事安排。我说:“太早了!忙着写它干嘛?”她没再说什么。她这次写下五点:
中共中央:
我是1924年在天津成立共青团的第一批团员。1925年3月天津市党委决定我转
党,成为中共正式党员。
人总是要死的。对于我死后的处理,恳切要求党中央批准我以下的要求:
1、遗体解剖后火化。
2、骨灰不保留,撒掉,这是在1956年决定实行火葬后,我和周恩来同志约定的。
3、不搞遗体告别。
4、不开追悼会。
5、公布我的这些要求,作为我已逝世的消息。因为我认为共产党员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所作的工作和职务也都是党和人民决定的。
1982年6月17日,邓大姐又把这份遗嘱拿出来认真地、仔细地看后重抄一遍,根据当时的情况又补充两点。1982年11月5日,邓大姐写了第二份遗嘱,写给六位同志委托处理她的遗物,如工资、文件、照片、图书、衣服等具体的交待。
邓大姐写遗嘱时,我十分难受,曾劝她:“您写那么早干什么?现在不到时候!”她马上说:“等我不能写的时候已经晚了,趁我现在身体好,头脑还清楚,还能动笔的时候写出来好。这也是为组织上好办,对你也好。我活着的时候,有时有些事你替我背,我死了不能再让你为我背。我写出来公布于众,大家会相信,如果我不写,你说出来,人家就不相信。”的确,邓大姐说对了,在她的遗嘱见报时,有人问我,是邓妈妈写的吗?当我听到这话后,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我马上说是真的,这样的文字我是写不出来的。我深深感到了邓大姐的远见。
当她写完后,就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可她还总是不时地嘱咐我:“我死后,把我给中央的信公布了,只是让大家知道我已不在了,就可以啦。”
她把一个人的生死看得很透。她说:“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谁也避免不了,逃不掉的。”她再三对我说:“一个人死后大办丧事是劳民伤财的事,我反对在家搞吊唁,搞这些是给组织找事,给你们添麻烦。”说到这儿,她半开玩笑地对我说:“赵炜你做点好事,我死后千万千万别搞吊唁。”
邓大姐去世后我反映了她生前对我说的丧事从简的要求,一切是由组织安排的。邓大姐的遗嘱在报纸上全文公布后,引起了巨大反响。海外的一些报纸也予以报道,称赞邓大姐“留下来的是一份无所求、充满爱国情怀的遗嘱,留给后人的是无价的精神瑰宝”。我进西花厅工作37年,跟随她27年。在纪念邓颖超同志诞辰110周年之际,回想起遗嘱的事,我感慨万千。亲爱的邓大姐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采访人刘燕:周恩来邓颖超纪念馆文博馆员;茅文婷:本刊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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