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香平
关于“大跃进”运动,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阶段:从1958年1月南宁会议到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会议,是“大跃进”运动的发动阶段;从八大二次会议到1958年11月第一次郑州会议,是以大炼钢铁为中心的“大跃进”髙潮阶段;从第一次郑州会议到1959年7月庐山会议前期,是初步纠正“左”的错误的阶段;从庐山会议后期“反右倾”到1960年底1961年初,是“继续大跃进”直至全面结束的阶段。毛泽东是“大跃进”的发动者和领导者,同时他又是最早察觉和发现“大跃进”“左”的错误的领导人,因此,在初步纠正“大跃进”“左”的过程中,他对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一些问题进行了思考和探索,这方面学术界已有不少研究成果。“大跃进”的总体战略和方向是错误的,但在具体战术和思想方法、领导方法方面,毛泽东有一些可圈可点的判断和思考。比如,“大跃进”从头到尾,针对“髙指标”、“浮夸风”,他都在讲“留有余地”。梳理这一过程,对全面理解“大跃进”时期毛泽东的思想脉络及其演变不无裨益。
一、“大跃进”运动初期提出“留有余地”,体现出热中带冷的思想方法
众所周知,1957年11月毛泽东在莫斯科会议期间提出“超英赶美”的战略构想,认为中国的经济建设可以出现更髙的发展速度:由此,从1958年1月南宁会议严厉批评“反冒进”,到3月成都会议提出“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再到5月中共八大二次会议通过总路线并肯定以“跃进”代替“冒进”,干部和群众的干劲与热情被一再地激发并高涨。在推动全国上下加快建设步伐实现“大跃进”的过程中,作为战略家的毛泽东,尽管处于兴奋状态,但其思想情绪并非简单地直线上升,在积极推动的同时,也透露出一些“留有余地”的谨慎心态。
1958年3月由毛泽东主持召开的成都会议,是继南宁会议后进一步在思想上为“大跃进”发动开路的重要会议。毛泽东在会上作了多次讲话,号召破除迷信,解放思想,要敢想、敢说、敢干。但与此同时,他对浮夸、虚报和高指标等,也表现出一定程度的警觉。如,关于究竟多长时间完成十年农业计划问题,毛泽东提出:“苦战三年,基本改变本省面貌。七年内实现四十条。农业机械化,争取五年实现。”[《毛泽东传(1949—1976)》(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793页。]但在会议过程中,有的省已经提出了不切实际的计划。鉴此,毛泽东在3月20日会议上讲话时说:“河南省提出一年实现‘四五八’,水利化,除四害,消灭文盲,可能有些能做到,即使是全部能做到,也不要登报”,若能做到,“起码是工作粗糙,群众过分紧张”。为防止“大家抢先,搞得天下大乱”,毛泽东似乎不是即兴之言地站在了这样一个高度:“建设的速度,是个客观存在的东西。凡是根据主观条件和客观条件能办到的,就应当多快好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但办不到的不要勉强。”毛泽东不避讳地指出,“现在有股风,十级台风”,要“把空气压缩一下。压缩空气不是泼冷水,而是要把事情办得扎实一点”。他旗帜鲜明地强调,“要去掉虚报、浮夸,不要争名,而要务实”。为了让大家“把膨胀的脑筋压缩一下,冷静一些”,在3月25日讲话时,毛泽东专门讲了思想方法问题。他不无忧虑地提出:“今年这一年,群众出现很高的热潮。我很担心我们一些同志在这种热潮下面被冲昏了头脑,提出一些办不到的口号。”由此,他郑重强调:“做是一件事,讲又是一件事。即使能做得到,讲也要谨慎些,给群众留点余地,给下级留点余地,也就是替自己留点余地。总而言之,支票开得太多,后头难于兑现。”
在以“鼓劲”、“升温”为基调的成都会议上,毛泽东警示各地领导干部要“压缩空气”,要“务实”、“谨慎”,可视为一种“热中带冷”的心态,即在号召大干快上的同时希望能求稳求实,在力争上游的急迫热切中希望能“留有余地”。这大体与他一贯倡导的辩证法思想方法有关。
成都会议结束后,1958年4月1日至9日,毛泽东到武汉召集华东和中南一些省委书记开会,让他们了解成都会议情况,同时听取关于“苦战三年”的打算。在4月1日听取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汇报一年实现绿化时,毛泽东问:“你们怎么能一年实现绿化?”劝他把指标修改一下,规划调整一下。吴芝圃同意不提一年实现绿化、消灭四害,但还是坚持一年实现“四五八”。[ 参见《毛泽东传(1949—1976)》(上),第808页。]4月2日听取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汇报水利问题时说:“你们能三年改变面貌很好,但是我表示怀疑,多搞几年也不要紧,……不要过早宣布水利化,要留有余地。宣布完成水利化、绿化、‘四无’是危险的,只能宣布基本完成。”[《毛泽东传(1949—1976)》(上),第808页。]4月3日听取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舒同汇报时又说:“说苦战三年就水利化了,我是怀疑的。三年基本改变面貌,我看只能初步改变。《人民日报》不要随便轻易宣布什么‘化’”;并严肃指出:“粮食到手,树木到眼(看得见),才能算数。要比措施,比实绩。”[《毛泽东传(1949—1976)》(上),第808—809页。]4月5日听取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汇报,针对浮夸作风提出:“要搞具体措施。要看结果,吹牛不算。不要浮而不深,粗而不细,华而不实。”[ 毛泽东在武汉会议听取周小舟汇报时的谈话记录,1958年4月5日。]4月9日听取江西省委第一书记杨尚奎汇报,严肃批评了造假现象:“我们对各项工作、各种典型,要好好检查,核对清楚,有的是假博士、假教授、假交心、假高产、假跃进、假报告。”[ 毛泽东在武汉会议听取杨尚奎汇报时的谈话记录,1958年4月9日。]4月11日,武汉会议结束后,毛泽东又找中央办公厅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田家英和新华社社长兼《人民日报》总编辑吴冷西专门谈了宣传问题:近来报纸的宣传反映实际不够,有不实之处,如指标、计划讲得过头了。要调整一下,压缩空气。报纸宣传要慎重,一个“化”,一个“无”,不要随便宣传已经实现了。即使是讲订规划、提口号,也要留有余地,在时间和空间上说得活一点。并再次强调:宣传要搞深入、踏实、细致。不能只讲多快,不讲好省。[ 参见吴冷西:《忆毛主席——我亲身经历的若干重大历史事件片断》,新华出版社1995年版.第70—71页。]关于“苦战三年”,毛泽东在1958年10月2日会见外宾时曾说:“我那时候怀疑这个口号,我说是不是可以改为苦战三年初步改变农村面貌,他们都不赞成,他们提出一些材料,拿出一些图表给我证明。这些地方同志,他们大部分也都是中央委员就是了,省委书记,他们说还是基本改变。……但是我这个怀疑还没有去掉,还有点右派尾巴。”[ 毛泽东会见保加利亚等六个国家代表团的谈话记录,1958年10月2日。]
在整个气氛持续升温的背景下,毛泽东仍然延续了“热中带冷”的思考。为避免“假、大、浮、粗、过”,他在武汉会议上对“留有余地”的强调频率大幅提髙,从速度到程度,从计划到实践,从过程到结果,从口号到措施,从宣传到检查都涉及到了,核心是想把“多快”与“好省”统一起来。
这就不免让人产生一个疑问,作为决策者的这种工作思路,为什么没能对当时干部的思想观念产生应有的实际影响?也许亲历者的体会能够说明一些问题。吴冷西回忆说:从成都会议到武汉会议,“毛主席关于压缩空气、留有余地的这些话,我虽然听到了,但被前面所说的关于提髙风格、敢于创新等等议论压倒了,因而没有足够的重视。随着大跃进高潮的到来,也冲昏了头脑”[ 吴冷西:《忆毛主席——我亲身经历的若干重大历史事件片断》,第64页。]。由此可以得出两点认识:第一,毛泽东之所以发动“大跃进”,根本上是希望“快”,也就是力争上游、多快好省是总路线,实现“赶超”是宏观战略,而“留有余地”只是作为具体战术和思想方法进行强调;第二,当时的各地大员们多是抓住了毛泽东提倡的总路线和宏观战略.“赶超”和“快上”也成为统领当时干部思想的主导观念,而“留有余地”只是一种具体战术和针对性并不强的一种思想方法,在“大跃进”运动初期的整体氛围中基本上很难深入人心,更谈不上开花结果了。
相关专题 |
· 图书连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