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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鬼”为人——新中国改造日本战犯纪实

2014年08月12日07:54   来源:北京日报

原标题:化“鬼”为人

战犯还是战俘?

通告的内容只是管理条例和活动时间表,不值得大惊小怪,让日本战犯受到刺激的是公告的落款:战犯管理所。

即便是完全不懂中文的日本人,也能明白“战犯”这两个汉字。从1945年被俘虏之后,他们都是被当做战俘关押、劳役。苏联在1949年组织了伯力审判,对12名实施细菌战的日本战犯审理宣判,并没有涉及到移交给中国的这批战犯。直到进入中国境内,他们仍然认为自己是战俘。

战俘和战犯,是两个不能划等号的名词,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战俘无关犯罪,战争结束后就应该被释放、遣返,苏联人给过他们这样的承诺。战犯,意味着犯有战争罪行,要被审判,很有可能被送上断头台。

一字之差,对这些日本战犯来说事关生死。一些人当即把公告扯碎,叫嚷着“抗议”。一些人暗中煽动,撩拨狂躁情绪。很快,日本战犯们骚动起来,监舍内聒噪一片,甚至有人开始绝食。

战犯管理所马上展开应对,岗楼上架起了机枪,围墙内负责警戒的战士端起了长枪,而且上了刺刀。看守员的巡视变成了五分钟一次的高频率,特意穿上军靴,走路“咔咔”有声,造成威慑之势。其实,很大程度上这只是做给日本战犯看,战士们的枪只在越狱或暴动等极端情况下才会使用。真正给他们的惩戒,只是减少自由活动时间,少数几个带头闹事分子被单独关押起来。

局面很快稳定下来,但这些日本人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自己的战犯身份。战犯和战俘不但区分着未来,还定义着过去:他们在侵略中国时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犯罪。

日本战犯们对自己罪行的否认,心态不尽相同。有些人明确知道自己血债累累,但把这些罪行都推给国家和战争,试图以此开脱自己。更多的战犯则是日本军国主义培植出来的恶之花,压根不认为侵略中国、屠杀中国人是犯罪。他们没有任何对罪行的悔恨,甚至对战俘身份都觉得羞愧,认为那不符合“武士道”,抗拒改造、顶撞管教被当成了“勇武”。

闹监很快平息,但交锋没有停止。

一天,原侵华日军59师团中将师团长藤田茂找到管教干部金源,要求面见管理所所长孙明斋。金源能说一口流利日语,给两人担任了翻译。

藤田茂不但是这批战犯中军衔最高的人之一,而且是个死硬的军国主义分子。从苏联的战俘营到抚顺战犯管理所,他和当过多年伪满洲国“太上皇”的武部六藏一直是日本战犯的核心人物,有“文看武部,武看藤田”之说。

据金源回忆,藤田茂在进入管理所之后很长时间,都保留着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标志性的仁丹胡。面见孙明斋时,藤田茂态度嚣张:“我要见你们的毛主席,请安排一下。”

孙明斋又好气又好笑,耐着性子说:“有什么话就跟我说。”

藤田茂要说的,就是声称抚顺战犯管理所关押的都是战俘,中日战争已经结束,应该释放遣返回日本。

孙明斋明确告诉他:“这里没有战俘,只有战犯。你还是这些战犯中罪行严重的主谋之一。”

藤田茂当然不承认,两个人针锋相对。孙明斋义正词严地教训了他半天,藤田茂根本听不进去。最后,孙明斋站起身来,半是命令、半是送客:“你好好读一读《帝国主义论》,搞明白帝国主义是个啥东西,对照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战犯。”

藤田茂回去了,饭盛重任又来了。他担任过伪满洲国高等法院法官,以“法律权威”自居,满口的“国际法”、“国际公约”,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就是要证明他们是战俘而不是战犯。

日本战犯们不再大规模闹监,转而开始联名写《抗议书》,还要把《抗议书》递给联合国,声称自己受到“非法对待”。

刘家常说,日本战犯刚开始搬出“国际法”的概念时,管理所还真是有些挠头。那时候没几个人知道“国际法”为何物。于是,管理所千方百计找来了相关的资料,首先让管教干部学习。

“学了‘国际法’,很多管教干部更气不打一处来。”刘家常说,“那些对战争罪、战犯的定义,条条款款都能套在这些日本战犯的头上,他们居然还敢谈国际法?”

既然日本战犯打出国际法的名义,那就用国际法来回击。管理所组织日本战犯集体学习,特别是二战后审判战犯时制定和应用的一系列法律条文。

从纽伦堡审判启用的《国际军事法庭宪章》,第一次详细规定了战争罪的种类和等级,甲级战犯是犯有反和平罪的战争策划者,日本的甲级战犯已经在远东军事法庭上得到了审判。关押在抚顺的这些战犯,属于乙级和丙级。

单就“战争罪”这一条,这批日本战犯就没有一个人能脱身罪名之外:违反战争法规与惯例,对所占领土或占领地的平民之谋杀、虐待,为奴隶劳役或其他目的的放逐,对战俘或海上人员的谋杀或虐待,劫掠公私财产,实施非军事需要的破坏……

其实,那几个搬弄国际法的日本战犯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样的学习改变不了他们的态度。但是对大多数特别是低级别日本战犯来说,他们原本也不知道国际法中对战争罪和战犯的定义。这样的学习让他们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战犯成了无可推脱的身份。

接受战犯的身份,也就意味着认罪的开始。

以德报怨

日本战犯在战犯和战俘的身份上纠缠,管理所的工作人员们则经历了另一番内心纠结:这些日本人是仇人还是犯人?

抚顺战犯管理所成立之初,共有145名成员,多为军人出身,很多人经历了抗日战争,和日军真刀真枪地生死相搏过。第一任所长孙明斋、副所长曲初都是老革命,孙明斋的舅舅被日军的狼狗活活咬死,曲初腿上的残疾就是拜日军所赐,其他大部分人也都能写出一本日本鬼子的“血泪账”。最极端的例子是一个叫王兴的看守员,10岁时,他亲眼看到自己的7位亲人被日军用刺刀刺杀。

即便是最年轻的赵毓英等人,也对日本侵略有切身体会。他们看待日本战犯的眼光,难以克制地带有仇恨。但是,作为管理所工作人员,个人再大的血海深仇也要放下,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对战犯实施“三个保障”,即:保障不侮辱人格、保障生活条件、保障身体健康。

所长孙明斋给大家做思想工作,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我知道大伙想不通,其实我最开始也想不通,但是周总理说‘20年过后再来看我们现在做的工作,就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和价值。’”

当年的工作人员都记得孙明斋说的一个比喻:“我们现在克制、牺牲自己的感情,这也是一种战斗,就像当年在战场上和小鬼子拼刺刀。这些人当年全副武装时各位都没害怕过,现在改造他们的工作又有什么可为难的呢?”

抚顺战犯管理所,是审判定罪前关押战犯的地方,是一个还不能叫做“监狱”的监狱。在人们的印象中,监狱意味着阴暗、冰冷、残酷、恐怖。而关押在抚顺战犯管理所的日本战犯,除了失去自由,其他任何方面都要比真正的囚犯优待得多。

最初几天,管理所为战犯提供的伙食是粗粮、细粮搭配,以高粱饭、窝头为主。以当时中国人的生活水平而言,这已经是中等偏上的伙食标准。不说别人,管理所的工作人员吃的也是这些。

个别日本战犯却对这样的优待不领情,他们先是拒绝吃粗粮,把饭菜倒进马桶里,继而发展到绝食。

管教干部看了心里有气,有人说:“他们不吃就是不饿。这顿不吃粗粮,下顿还这么做。”有人说:“槽里有草饿不死驴,看他们能挺几天。”

但是,连续几天,几个死硬分子真的一直拒绝进食。不管是什么原因,真要是在管理所有战犯饿死了,都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管理所赶快将情况向上级汇报。

很快东北公安部转来了周恩来总理的批示,将战犯们按将官、校佐、尉官以下三级,分成小、中、大灶三种待遇,全部供给细粮。

具体的伙食标准列出来,让很多管教干部都不能理解。这些战犯每人每天菜金最低0.42元,最高1.54元。这是什么概念?当年最好的东北大米每斤只要0.1元,猪肉是每斤0.3元。

即使是最低档次的战犯伙食标准,也要远远高于管理所工作人员的水平。这样的“牢饭”恐怕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份。

日本战犯不但吃得好,会吸烟者,每人每月提供一条纸烟;每周洗一次热水澡、每月理一次发、定期接受体检;每年春秋季各召开一次运动会,每逢节日还要搞会餐。管理所医务室的医疗设施甚至超过当时的中级医院,部分战犯在战争中受伤致残,管理所为他们全部安装了假肢。

赵毓英学的是高级护理专业,还给她分配了新任务:“营养护士”,就是要给战犯调配食谱,保证营养均衡。

每天,赵毓英开出菜谱,负责后勤采购的高震照单采买。高震后来成了赵毓英的丈夫。“那时候我们俩可没少吵架拌嘴,他对我满腹牢骚。‘你开单子也不看看季节,三九天哪里有西红柿卖?’‘指名要河鲫鱼,渔民要知道是给日本人买鱼,非把我当汉奸揍一顿’。”赵毓英笑着回忆。

抱怨归抱怨,高震还是会想方设法把菜谱上的东西购置齐全。炊事员也有情绪,故意把米或菜洗得不干净就上锅。这个情况很快被发现,遭到了管理所领导的严厉批评,从此杜绝。

赵毓英说,每次大会小会,领导们都要强调一遍“三个保障”,严肃纪律。我们也逐渐理解,优待日本战犯,不但是实行人道主义,更是改造他们的方式。要让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中国人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反省他们又是怎样对待中国人的。

中国人的以德报怨,拷问着日本战犯沉沦已久的良知。

“文看武部”,说的是日本战犯的标志人物武部六藏。他在1940年至1945年担任伪满洲国国务院总务长官,是日本对中国东北进行殖民统治的首要战犯。此人极端顽固,一直宣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帮助满洲国建设”。

1952年,武部六藏突发脑血栓,经医护人员昼夜抢救脱险,但从此瘫痪在床。为了照料他,管理所委派焦桂珍做专职护理员。

武部六藏的一日三餐,都是焦桂珍一勺一勺喂到嘴里。他大小便失禁,焦桂珍端屎端尿,每天擦洗。直到1956年假释出狱,武部六藏四年不曾离床,却连褥疮都没有生过。

在接受审判前,武部六藏最终供述了全部罪行。六十多岁的武部六藏形容三十多岁的焦桂珍,“像母亲一样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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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常雪梅、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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