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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张闻天的最大心愿【2】

2015年06月16日07:12   来源:解放日报

原标题:外公张闻天的最大心愿

化名“张普”的来历

肇庆自古就是贬谪流放之地。在那里,外公过着被幽禁的日子,终日受到监视,还有许多明确规定:不准打电话;不准与外面人员接触; 不准离开宿舍区;军分区机关放电影,也要请示后才能去看;监管人员每月都要向上级汇报一次他的思想动态,有重大思想问题更要及时汇报。在他们去之前,军分区领导已与大院的干部、家属打过招呼,说要来两位老人,一个姓张,一个姓刘,叫大家不要与他们来往。外公连使用自己真名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说:“既然我是普通劳动者了,那就叫张普吧。”这个化名一直伴随到他去世。

我在去之前就设想过他们的处境,在上海出发前就准备了纸条:“房间里有窃听器吗?”到了那里,才知道情况比我想的还要严重。曾有这样一件事:外公有时会收听外国电台的广播新闻,因为他可以熟练地使用英语和俄语。军分区很快就知道了,立刻向他提出警告,后来他改用耳塞在室内听。

他们的住所是一座平房,背靠的山坡即牛岗,牛岗顶上是当地回民的一片坟场。平房里共三间,摆设非常简单,除了床、柜、凳、椅等,没有其他家具摆设,书柜里有许多马列著作和一些经济学书籍、报纸。

外公外婆的工资早在1968年受到“监护”时就已被扣发,存款也被冻结,两位老人身无分文,以至于刚到肇庆时只能向军分区借款,权当生活费用。他们每天的菜就是豆腐、青菜,鸡蛋都很少有。三个月后,北京才规定发给他们每月一点“津贴费”。两位老人自己做饭,料理家务。住所离最近的集镇有两里路,下雨天买菜格外不便。外婆刘英有一次不慎跌倒,菜沾了泥浆不说,她右手的大拇指撑在地上,马上红肿起来。这一次以后,外公怕她出去买菜再跌倒,特意找了根树枝给她做拐棍。当时,肇庆还没有蜂窝煤,烧饭用的柴非常潮湿,熏坏了外婆的眼睛。外公有时也学着生火做饭,结果满屋子烟,令他咳嗽不止。由于“文革”中身心备受折磨,外公的冠心病、高血压病情加重,每逢冬天,经常感冒发烧,为了取暖,只能用破脸盆当炭炉,木炭燃烧时,烟雾腾腾,呛得他透不过气来。

秘密完成一项重要使命

记得我到后两天,外公就叫我誊抄他写的文稿《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政治和经济》。外公平反后,我才真正认识到这件事的意义。原来自1971年9月13日林彪乘飞机出逃后,外公以一位政治家的敏感,意识到此事实际上宣告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失败,他看到了希望。于是从1971年的10月12日起,在受到监管的艰难条件下,他开始秘密地写作论述社会主义的文稿。到1974年夏天,历时3年,写了十几万字。当时他年老多病,又患有老年性白内障,视力很差,握笔的手已经颤抖,写作条件极端艰苦。外婆说他“是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稿子写在方格稿上,我在肇庆住了两个星期,多数时间是用来帮他誊抄的。在抄写过程中,外公不止一次地问我,“我写的东西,你看得懂吗?”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的所见所闻,曾令我产生了很大困惑:我最敬爱的外公,45年的党龄,新中国的缔造者之一,竟被发配于此,过这种受迫害的日子。我表示了对现状的失望,令我意外的是,外公居然用从容平缓的语气说:“我是坚信共产主义事业一定会胜利的。”在那个夜晚,听到这样的话,我非常震惊。他一不抱怨,二不后悔,从来不在小辈面前说他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外婆在肇庆时还给我讲长征途中的故事,讲红军牺牲的悲壮惨烈,讲红军的乐观大无畏精神。他们总是对我说“要向前看”。正如外婆后来在回忆录中所说的:“在这17年的漫长岁月里,除了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外,没有人敢接近我们。正如闻天所说,在他身边能够说得上话的,就只有一个共产党员,那就是我。但是我要告诉人们的是:就是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对党也没有丧失信心。”他们的信仰就是如此坚定。

如今,每当我想起外公年逾古稀不顾重病奋力写稿的情景,心中就有无限感慨。在那种情况下,他还忧国忧民,希望自己写的东西,能“哪天到会上谈谈”,将来准备出书。外婆冒着严寒酷暑在门外放哨,看到监视人员来,就以咳嗽为信号,提醒外公将文稿迅速藏起。有一次我誊抄文稿时,因事离开了一下,回来后发现文稿已经被外公收起,在抽屉里放好。事后回想自己当时有多不慎,差一点惹祸,而外公是那样的谨慎,却对我没有一句责备。

在肇庆的两个星期,我请外公讲他的生平,讲他的青年时代,外公在回忆过去时总是淡淡的。至今还记得陪他在西江大堤散步时的情景,他很关心我,要我“不要单看小说,要多读书,这样才不会人云亦云。”他关心我妈妈、姨妈的生活,对早年因参加革命而没能照料到的两个女儿,一直牵挂在心头,经常端详我带去的全家福照片。他还应我要求,带我和外婆在肇庆街上一个照相馆里合影,留下了珍贵的纪念。两个星期过得很快,走的那天,我一次次地回头挥手,只见两位老人在初春乍暖还寒的黄昏里,站在平房前目送,外公拄着拐杖,他们那孤寂的身影,令我止不住流下了泪水。

功过是非历史评判

1975年4月28日,外公写信要求迁往离家乡上海近一点的苏州或无锡居住,这个要求虽然获准,但当他到达无锡时,他的生命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外公迁居无锡不久,写来了第一封信,信的大意是:全家已搬到了无锡居住,对外仍保密,这里的住房、医疗条件比肇庆好,你们可来相叙,但要接到通知方能来。过了几天,我又接到外公的第二封信,说是“可以陪你妈和姨妈她们来无锡”,并详细讲了出站后到家的路线等。

于是,我陪妈妈、姨妈在9月初到了无锡。当我们一行三人来到汤巷45号大门口时,外公非常高兴。这是他们父女隔了14年后的重逢。这次会面,外公详细询问了两个女儿的生活状况。母亲当时已经55岁了,得知她为了7个孩子的生活,还千方百计地找工作,隐瞒了年龄进上海羽兽毛厂做临时工时,外公拿着我妈妈的工厂临时出入证,好半天没说话。但第二天早上,外公就对我母亲说:“你年纪大了,万一受了伤怎么办?临时工就不要去做了。”接着,又像征求意见似的说:“就在我这里帮做家务吧。”又说:“适当给一点报酬,因为你劳动了,应当给报酬,但多给了,就是享受,这又不好。”接着,他又慢慢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革命者的后代,应该像人民一样地生活。”

我第二次到无锡,是当年9月底。我们动身之前,接到外公来信,这次要我妈妈去常住。记得那时正是太湖螃蟹刚刚上市的季节,吃中饭时,在太湖饭店,外公特地请我们吃螃蟹,当时由于国内各方面经过整顿,形势稍有好转,外公的心情也比较好。席间,我们与外公说了一大堆民间流传的有关“四人帮”的丑闻,外公听了不说什么,只是微笑。这次到无锡,我曾劝过外公写自传,但他缓缓却又坦然地说:“不必了,一个人的功过是非,历史自有公正的评价。”这次,我妈就留在无锡,帮助做家务,住了几个月,一直到外公搬进新生路7号时才回上海。

全部身家捐作党费

第三次到无锡,是1976年4、5月份。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与外公说话了。外公已经病重,住进了无锡市第一人民医院。走进病房,看见外公半躺在床上,样子十分衰弱,连话也讲不动。外公见我进来,用低弱的声音与我打招呼。我站在床边看着他,心里很难过。外婆问他:“现在觉得好些了吗?”他吃力地回答:“医生都做了病史记载。”那次探望的时间约三刻钟。

在医院里,外公想到了身后之事,他对外婆说:“我不行了,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这十几年来没能为党工作,深感遗憾。”他嘱咐外婆:“我死后,替我把补发给我的工资和解冻的存款全部交给党,作为我最后一次党费。”外婆点头答应,但是外公不放心,一定要外婆拿纸来,写下保证,签上名字。外婆一边说着“你还信不过我么”,一边还是照做了。

刘英外婆将外公的这个“遗愿”变成他们夫妇俩的合约,写在纸上,念给他听,“二人生前约定:二人的存款,死后交给党,作为两人最后所交的党费。”外公这才微笑点头,放下心来。我后来知道,外公捐的金额高达4万多元,外婆后来把自己的工资也捐作党费,两人先后共交了8万多元党费。

1976年7月1日深夜,我在上海突然接到无锡发来的电报:“外公已逝,速来锡。”我心急火燎地赶到无锡新生路7号时,上海的亲属基本都已经到了。外公离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一天距“四人帮”垮台只差95天,他没有看到他期盼的“天亮”。

外公生前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他在逆境中写的文稿有一天“能够到会上谈谈”或者出版,对人民作点贡献。所幸这个愿望从党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逐步实现了,他一生的理论创造,也成为党的宝贵财富。(整理 记者 龚丹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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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杨丽娜、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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