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7月20日10:13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近读粟裕传记,颇多感慨。粟裕是“战神”级人物,他病逝后,骨灰撒在全国八处他曾经战斗过的地点,陪伴当年牺牲的战友。其中有两处,一是安徽谭家桥,一是山东孟良崮,这是粟裕传奇一生中刻骨铭心的两个地点。
从1934年12月底兵败谭家桥,到1947年5月孟良崮大捷,正好12年。粟裕遇到的是同一支队伍:在谭家桥败于国民党补充一旅阵前,12年后,在孟良崮全歼由补充一旅起家的七十四师。
12年,古人叫“一记”,今人称“一轮”。这12年,对粟裕而言,是一个男人在苦难磨砺中的崛起,走向“战神”之路。对中国共产党而言,这12年,也蕴藏着由弱到强的密码。
一
生与死,距离有多远?
也许就一个晚上,从太阳落下,到太阳再度升起,已是生离死别。
1935年1月16日下午6时,在今天浙江、安徽、江西三省交界处的江西上饶市玉山县陇首村,一支疲惫的先头队伍整装待发,这时有战士飞驰来报:大部队已集合,但太累了,需要就地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出发。这支部队的两位指挥官商量,一位态度坚决:“情况这样紧,决不能迟延了,今天晚上必须一律通过敌封锁线。”另一位完全同意他的意见,但表示:“你率先头部队先走,我去跟大部队汇合,一起行动,马上追上你们。”
当夜带队出发的是粟裕,留下来等大部队的是方志敏。这是他俩的永别。
“当我先头部队通过时,山上碉堡里的敌人打枪,我们派出两个战斗班佯攻,吸引敌之火力,敌人没有敢从碉堡里出来。这样,我们就加快步伐,上半夜全部通过了敌人的封锁线,安全到达闽浙赣苏区的大小坪、黄石田(均属德兴县)地区。到达之后,我们一面同省委、军区联系,一面等待主力部队。可是,等到下半夜没有见大部队到来,第二天也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还没有来。我们到达闽浙赣苏区以后,随即派出大批干部组织便衣队前去联络和接应,均未能联系上,心情十分焦急。开始隐隐听到那边有炮声,以后就沉寂了……不久,方志敏、刘畴西同志即被捕了。”这是《粟裕战争回忆录》中粟裕刻骨铭心的记忆。
粟裕时任红十军团参谋长,方志敏任军政委员会主席,方志敏留下来等待的,是军团长刘畴西率领的大部队。
红十军团只存了短短的两个月,1934年11月,这支部队为掩护红军主力长征而组建,组建之后,在今天安徽黄山的谭家桥,遭遇王耀武率领的国民党补充第1旅,此役决定了红十军团能否在皖南立足,由于指挥失误,红军失败,谭家桥战役,也成为红十军团的转折点,红军无法再待在皖南,只能在寒冷的山区风餐露宿,靠兜圈子避敌,逢敌必战,逢战必退,部队战斗意志大大削弱。特别是刘畴西变得优柔寡断,行动迟缓,因此当粟裕决定连夜突围时,刘畴西却选择先休息一夜,从而陷入敌人重围,最终在怀玉山被敌军14个团重兵包围,苦战连天,最终兵败,方志敏、刘畴西等相继被俘。
研究红十军团在谭家桥失利与怀玉山全军覆没的著作论述很多,公认的是,这是红军惨重的损失——谭家桥之役,红军优秀将领、不满22岁就当上军团长的寻淮洲战死。后来王耀武挖出了他的遗体割首照相,发现他上身无衣——可见当年红十军团何等艰苦,装备奇缺,牺牲者的衣服,战友穿着,继续战斗。怀玉山之役,红十军团全军覆没,方志敏、刘畴西先后被俘,他俩英勇不屈,同时就义。方志敏在狱中写下了《可爱的中国》《清贫》等文字,流传至今。
著名军旅作家金一南在《苦难辉煌》中写了当时国民党军官王耀武审问红军被俘师长胡天桃的场景:“时值严冬,天寒地冻,这位红军师长上身穿着3件补了许多补丁的单衣,下身穿着两条破烂不堪的裤子,脚上穿着两只不同色的草鞋,背着一个很旧的干粮袋,袋里装着一个破洋瓷碗,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王耀武劝降未果,胡天桃英勇牺牲。王耀武因此次立下大功,深受蒋介石赏识,从此飞黄腾达。
对粟裕来说,兵败谭家桥,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痛,此战,也是中国共产党党史军史上的一触摸即剧痛不已的泪点。
谭家桥一役,红军的作战指挥,有诸多硬伤,比如轻敌,比如布置不当。而他们的对手王耀武,又凶悍异常。后人曾经设想:如果谭家桥战役由粟裕来指挥,会是什么结果?但历史,又怎么能够假设?在谭家桥战役中,粟裕手部受伤,但他带出来的数百人,此后成了新四军的主力。12年后的1947年,解放军发动的济南战役中,粟裕亲手拟定了作战口号:
“打到济南府,活捉王耀武!”
二
粟裕的命有多硬?
1927年南昌起义后,刚满20岁的粟裕随部队南下广东作战,10月17日,在闽赣交界的武平,粟裕被一颗子弹打中了脑袋!他倒在路上,大家都以为他没得救了。
许多年后,他在《粟裕战争回忆录》中回忆了那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就在掩护大队撤出武平战斗时,我第一次负了伤。一颗子弹从我右耳上侧头部颞骨穿了过去,当时我只觉得受到猛烈的一击,就倒了下来,动弹不得,但心里却还明白。依稀听得排长说了一句,‘粟裕呀,我不能管你啦。’他卸下我的驳壳枪,丢下我走了(这个排长后来自行离队了)。当我稍稍能动弹时,身边已空无一人。只觉得浑身无力,爬不起来。我抱着无论如何要赶上队伍的信念,奋力站了起来,可是身子一晃,又跌倒了。只好顺着山坡滚下去,艰难地爬行到路上,却又滑到了路边的水田里。这时,有几个同志沿着山边走过来,帮助我爬出水田,替我包扎好伤口,又搀着我走了一段路,终于赶上了部队……”
其实,学生时代的粟裕就开始经受生死考验。
1927年“4·12”事变后,全国各地陷入白色恐怖,一片腥风血雨。粟裕当时在位于湘北常德的湖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读书,刚加入共青团不久。5月24日,驻常德的反动军警发动“敬日事变”,疯狂屠杀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血腥镇压工农和青年学生。他们用机关枪架在学校门口,警察局长带兵到校园内逐室搜查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抓到了,就是一个死。学校组织党员团员撤离学校,粟裕坚持到最后一刻。常德常发水涝,城内的下水道特别粗大,而且直通城外。粟裕躲入下水道里,趟着臭气熏人的污泥浊水,一直走到常德城外,在洞庭湖畔,搭船沿湘江南下长沙。在长沙车站,乘黑夜爬上火车,藏在座椅下面。火车沿洞庭湖东侧向北奔驰,第二天清晨进入湖北境内。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从军作战后,他多次负伤,在中央苏区第三次“反围剿”时,子弹击中他左臂动脉,鲜血狂喷。为避免感染,医生建议将左臂锯掉,他拒绝,漫长的恢复后,所幸没有感染,但左臂一直残疾,活动不便。
南方三年游击战争,是粟裕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他一次次与死亡擦身而过。即便他们时时处于高强度的转移状态,敌人也随影如形。在浙南一条叫松阳溪的小河边,游击队陷入敌人包围,粟裕率队边打边跑,一路狂奔,但敌人紧追不舍,怎么都甩不掉。大家实在跑不动了,最后只能钻进荆棘丛里,追兵四处搜寻,粟裕把枪上了膛,准备等敌人一到面前就开枪。当时天降大雨,马上又天黑了,敌人才离去。
后来回忆这段经历,粟裕还觉后怕,说:“那真是紧张极了!困难极了!”
在又一次突围中,游击队泅渡过江,粟裕又差一点遭遇不测:他被一个漩涡给卷了进去,怎么都游不出来,眼看要给漩涡吸到水底,幸好岸上的战友递了个伞柄过来,他死命攥住,才挣脱开来。刚上岸,浑身是水,敌人又追上来了,赶紧躲起来……
多少次命悬一线,粟裕凭着嗅觉灵敏、反应迅速,生存智慧超级强大。几年后,一次战斗中,他用望远镜看到对面山头敌人正在准备炮击,他放下望远镜拔腿就走,旋即,敌人的炮弹落在他刚才站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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