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結前兩個月學習情況,感到很慚愧,自認為堅持早上自學一兩個小時,頭腦裡就算有了毛澤東思想,現在檢查一下,真是差得太遠。堵了個“防空洞”(工作困難時想調動),參加了一點勞動(也是別人帶動的),這就叫“完全”、“徹底”為人民服務了麼?
●反省一下自己,對政治學習不太重視。近年來,更有倚老賣老的思想,認為自己年過80,雖比不上英模,思想水平也不算低,馬馬虎虎過日子也還說得過去。對照黨對共產黨員的要求,實際上就是過不去。為什麼入黨?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生!共產主義實現要經過漫長的階段,為了實現這一宏偉目標,必須從我做起,從點滴對人民有益的事做起。凡是對人民有益的事必須做。
——摘自龔全珍日記
1928年秋,祖昌剛當上紅軍,組織上就派他到井岡山學習,聽毛委員講課。接到通知,他激動萬分,收拾東西立馬上路。那時已是下午,再快當天也到不了井岡山,同志們勸他第二天動身。他哪管這些,巴不得長上翅膀往山上飛。第二天下午2點上了井岡山,一位辦事員帶著他來到八角樓。毛委員起身說:“來了?很好,你叫什麼?”祖昌站得筆直,說:“甘祖昌,紅軍戰士甘祖昌!”毛委員大聲笑起來,說:“你是江西老表,蓮花人對嗎?我們去年9月到了蓮花,聽說你們是一支槍鬧革命起家的,現在怎麼樣了?”又問:“你認字嗎?”祖昌說:“隻上了一年半私塾,認得些字。”毛委員說:“不錯,參加革命了,要不斷學習,這次辦干部訓練班,就是為了提高干部的馬列主義水平。可是敵人不讓我們學,又來搗亂了,訓練班隻好改期了。”
這次談話對祖昌影響很大。我們剛認識時,他這樣自我介紹:48歲,有過婚姻和孩子,還有腦震蕩后遺症、氣管炎、肺氣腫等等。緊接著就說:“我的學習嘛,也是亂彈琴。閑下來就學一點,忙起來就丟了。我們要堅定地信仰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這是我們工作生活的指南,離開了就行不通。”
結婚后,祖昌腦震蕩后遺症更加嚴重,軍區讓他療養,學校也放了假,我去陪他。那段時間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光。早飯后我們坐在樹陰下學習《毛澤東選集》。我看書速度快,3天就把第一卷看完了。
祖昌驚訝地問:“看完了?”
我得意地說:“假如是小說,我一天就能看完。”
祖昌嚴肅地說:“你不能像看小說那樣看毛主席著作,要邊看邊想問題。你看出什麼問題嗎?”我感到奇怪,說沒看出來。他當起老師來了:“問題可真不少,你以為革命像吃飯一樣容易嗎?你看《井岡山的斗爭》就是記錄了我們紅軍在大革命時期的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光看不行,看過后要對照中國實際去想,才能弄清問題。”嗬!學問真多。我隻得又從頭看起,碰到搞不清的問題,就叫他講當時的情況。他學得十分認真,碰到不認識的字,就問我讀音、字義和用法。“我的學習也是亂彈琴了。”這叫亂彈琴嗎?他是我學習馬列主義著作的啟蒙老師啊!
五
●怎樣才算“完全”、“徹底”為人民服務呢?我應當做到:發現思想問題不過夜、及時談﹔深入群眾,做好調查研究工作。
●與婦女主任冰嬌半天走訪了8家群眾。冰嬌這位女同志待人真誠,和群眾關系友好。她這輩子也是苦過來的,丈夫去世10多年,她帶著3個未成年的兒女夠艱難的。調查的目的是為了解決問題,還要請教她解決問題的辦法。
——摘自龔全珍日記
祖昌21歲時就在兵工廠做採購。1932年,他生病回家休息,鄉裡反復做他思想工作,要他當肅反主任。才當兩天,省裡來了一位領導,問祖昌:“你們鄉殺了多少AB團?”甘祖昌說:“一個都沒殺。”來人瞪大眼睛,拍桌子說:“一個沒殺,要你這個肅反主任干什麼?!”甘祖昌反駁說:“我們正在調查,要有証據,沒証據能亂殺人?”來人說:“有人檢舉就行,要什麼証據?!我看是你有問題!”說完拂袖而去。祖昌不能理解,病沒好就連夜回兵工廠了。
1967年一個周末,天已黑了,我從學校回家,看到祖昌正跟沿背大隊政治隊長劉金林聊天。劉金林說:“建橋的水泥買了8噸半,是井岡山牌的。”祖昌說“好”,忙記到筆記本上。劉金林說:“社員干勁很足,晚上干到7點鐘才散工。”祖昌說:“現在天氣冷,散工不要太遲,晚上風大,把皮都吹裂開了不好,要關心群眾的生活,越是忙越要注意這一點。”提到積肥,祖昌的興趣來了。他說:“今年你們的思想擺對頭了,紅花長得不錯,特別那一丘爛泥田的紅花,長得特別出色。”祖昌喜歡和群眾打成一片,既了解了情況,又加深了感情。
祖昌帶領村民建漿山水庫,毛仔對祖昌說:“建水庫好是好,就怕不牢靠,一條河從中攔斷,發一場大水還不要沖垮?”祖昌說:“垮不了,是鋼筋水泥的。”水庫建成了,毛仔走到水庫上,用煙袋鍋敲了敲大壩說:“這家伙比石頭還硬,確實沖不垮。”縣裡一個管水利的干部,說漿山水庫是“包餃子”——裡面泥巴外面包一層水泥,最多3年壽命。這麼多年過去了,漿山水庫完好無損。這是對那些不調查不研究,關在房子裡做官當老爺的人的最好回答。
上世紀70年代初,一位大領導來到蓮花。他在縣三級干部大會上作報告,批評蓮花人懶,不肯種矮禾:“禾越矮越好,越密越好。”講完后要祖昌表態,祖昌搖頭擺手不吱聲。回沿背村的路上,這位領導問:“甘部長,你為什麼不講講話?蓮花的干部群眾太懶了,這不對嗎?”
“不能一概而論,都是懶人,就沒飯吃了。這幾年蓮花的糧食產量還是逐年增長的。”祖昌說,“你對農業生產方面的問題可能摸得少,矮稈化也有個限度,越矮越好,假如隻有一寸高,谷子結在泥巴裡嗎?越密越好,水稻的生長需陽光空氣,太密了,隻長草不結谷……這是科學,所以我不能同意你的意見。”
六
●我去問評議黨員的事,拿了一份表格,要填,真難哪:我夠黨員水平嗎?近年來,我明哲保身的思想越來越嚴重,遇事怕困難,怕求人,越來越缺乏共產黨人的精神了。
●萍鄉市送給我一個大獎章,稱我是“老共產黨員、老功臣”,受之有愧。人生應有理想、有追求、有希望。我過去有,但年紀大了,特別是老伴去世后,淡忘了理想、追求,近年來又有了等待回歸自然的想法,所以暮氣沉沉,不符合共產黨員的要求,感到慚愧。
——摘自龔全珍日記
祖昌常對家人說:“大家爭著要的東西,我們不要﹔人家不要的,我們要。”
1955年,八一子弟學校評級,少數人有些意見,鬧情緒不上課。那時我是教務處副主任,感到問題棘手。周末回家,向祖昌請教辦法。
他問:“你對評你連級有意見嗎?”
我說:“沒意見。”
祖昌話頭一轉,說:“我對我的級別有意見!”
啊?我瞪大眼睛看他。隻聽他說:“有意見,有蠻大的意見!評級別是根據德、才、資3條,軍區給我評了師級,我怎麼夠得上師級的條件呢?你們學校有個老管理員吧?”
我說有,還是個老紅軍。祖昌豎起大拇指:“他的資格可老呢!他參加過湖南平江農民暴動,是跟著毛主席上井岡山的。他現在是什麼級?”
我說:“連級。”
“是啰!”祖昌說,“還有你們的總務主任老周,他也是老紅軍,是勞苦功高的老同志,二萬五千裡長征,他背金子、銀元,幾萬部隊的伙食費都在他身上背著。白天背著行軍打仗,晚上還要背著睡覺,一直背到陝北。他現在是什麼級?”
我說:“營級。”
“是啰!所以,和他們比,我評個連級也就夠了,頂多評個營級。可是軍區給評了個師級。到中央批,又批了個准軍級回來!我能沒意見嗎?我又向中央提意見了。”
噢!他是嫌太高了。是的,和我的同事比,我隻能當個戰士,從頭學起。可我評了連級,竟然心安理得!自己的思想、覺悟豈不太低了嗎?我一遍遍想著。我和祖昌的思想距離還是很大的,我的思想境界是很低的。
一段對話表露心聲——
記者:您和甘將軍吵架嗎?將軍說過愛您的話嗎?
龔全珍:他雖不像知識分子那樣溫情,但他愛得灼熱,他承認我為他付出的一切。我們對生活要求不高,為理想可以貢獻出一切。他最文明的話是“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對我最高的表揚是“我能活到80多歲,與老伴的關懷分不開”。
記者:您跟著甘將軍在窮山村一過就是幾十年,不后悔嗎?
龔全珍:我一點也不后悔。雖然我沒有得到物質上的享受,我的精神生活卻是很豐富的。作為他的妻子我得到了很多榮譽,我覺得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