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
做真事
夢中,他站在現代文學館大門口,微笑地看著人們有說有笑地進進出出
武康路113號,巴金故居。
1955年9月,巴金舉家遷入這幢掩映於梧桐樹蔭中的3層獨立式花園洋房,在此居住長達半世紀。在這裡,巴金寫下后被改編成電影《英雄兒女》的小說《團圓》,寫作《隨想錄》,並翻譯《往事與隨想》等文學名著。
這裡是趙蘭英常常進出的地方。巴金去世后,路過武康路,她仍然總是忍不住跨進巴金故居,看看、轉轉。巴金會見客人的沙發、寫作的桌子、放書的書架、陽光房裡的那台縫紉機、花園裡那棵綠葉如蓋的大樹……一切,都讓她感到那麼親切。
客廳朝陽台的門邊放著一張小桌子,大約就一尺寬、三尺長。“每天早上吃好飯后,巴老就在生活秘書的攙扶下,坐在這張桌前開始工作,一坐就是幾個小時。90歲時,他在這張小桌上編校《巴金譯文全集》,每天工作10多個小時。”趙蘭英回憶說。
巴金這一生靠稿費生活,是當時中國作家中唯一不拿工資的。他從來都認為,作家天經地義地靠作品生存、用作品說話,讀者才是作家的衣食父母。
因而,晚年巴金雖然早已著作等身,享譽海內外,擁有崇高的社會地位﹔但他從未安於享樂,而是兢兢業業地做著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
從1989年至1993年,編校《巴金全集》,巴金花了整整4年的時間。已步入耄耋之年的“老巴金”,本該頤養天年、含飴弄孫。而身患疾病的他卻堅持每天用顫抖的雙手,不輟筆耕。每天用在工作上的時間,都在8小時以上。女兒李小林心疼地說:“我爸爸是這個家庭中年齡最大、工作時間最長,也是最辛苦的人。”
那幾年,趙蘭英常常去巴金家裡看他。差不多每次去,她都會看見巴金伏在門邊的小桌子上寫作的身影。因為患有帕金森氏症,巴金動筆非常困難。沒有相當大的毅力,一天裡面根本寫不了一百個字。“我有的時候看他寫字,那個費力啊。手抖抖的,好不容易握住了筆,寫下去,明明要寫豎的卻橫了出去,有時候動不了,他就用左手去推右手。”說到此處,趙蘭英哽咽了。
1993年夏季,《巴金全集》到了最后的收尾階段。巴金更是夜以繼日地工作。那個夏天,他瘦了4公斤多,體重隻剩下38公斤。
“人們常常說,巴金是一位高產作家。他的作品,包括小說、散文、隨筆、政論、演講等大約800萬字。1994年,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26卷本的 《巴金全集》。后來還出版過10卷本的《巴金譯作集》,300多萬字。這些都是人們所看到的他做的事。對於中國文學,他還做了許多默默無聞的工作,很多事或無人知曉,或被人遺忘。”趙蘭英說。
1935年,剛過而立之年的巴金,正是文學創作最為旺盛的時期。這時候,他卻應朋友吳朗西之邀,出任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總編輯,不拿一分錢工資,一做就是14年。
抗戰爆發、上海淪陷后,巴金把出版社搬到廣州、桂林、成都、重慶等地。他以出版社為陣地團結了幾代文化人,既有魯迅、茅盾、鄭振鐸、老舍、沈從文等大家,也有剛剛嶄露頭角的曹禺、卞之琳、艾蕪等。
《故事新編》、《駱駝祥子》、《雷雨》、《日出》、《北京人》、《原野》、《死魂靈》、《安娜·卡列尼娜》、《羅密歐與朱麗葉》、《復活》、《戰爭與和平》、《雙城記》、《高爾基傳》……一大批世界名著和經典文學作品問世的背后,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推動者——巴金。建國后,巴金與靳以一道,創辦了文學刊物《收獲》。他把自己寶貴的時間給了那些“嗷嗷待哺”的文學青年,壯大了文學隊伍。
“文革”結束,巴金已是一位垂垂老人,但他為中國文學做些事的願望依然迫切。建一座中國現代文學館,成了那幾年巴金最真切的夢想。趙蘭英回憶:“那些年,當送走一個個舊年,迎來一個個新年時,我去探望巴老,問他有什麼心願,他的第一句話總是‘文學館’。”
為了建造這個為中國近現代文學史留存重要資料、物証,展示中國現代文學發展軌跡的博物館,巴金發起倡議,聯名多位作家上書,並身先士卒,向文學館捐出了個人存款的大部分——15萬元,作為啟動資金。
幾年后,當由葉聖陶先生寫好的現代文學館的牌子,因為種種原因遲遲沒能挂起來的時候,巴金成了“祥林嫂”,見人就要問。而這個文學館,甚至讓巴金魂牽夢繞:“巴老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他站在文學館大門口,微笑地看著人們有說有笑地進進出出。夢醒后,他還躺在床上,一個人樂了好一陣子。”趙蘭英說。
1985年,在多方努力下,中國現代文學館在北京萬壽寺開館。巴金在家人的攙扶下激動地踏上文學館石階。這一天,他又將自己剛收到的一筆稿費捐獻給了文學館。
幾年過去,萬壽寺的舊房無法滿足文學館的需要,建造新館勢在必行。1993年,巴金上書中央領導,懇切地說:“文學館是我一生的最后一個工作,絕不是為了我自己,我願意把我最后的精力貢獻給中國現代文學館。它的前途非常廣闊,這是表現中國人民美好心靈的豐富礦藏。”
1996年11月25日,巴金92歲生日那天,現代文學館新館奠基,成為獻給巴金的最為珍貴的禮物。2000年5月,文學館新館終於揭開面紗,而此時,重病的巴金已經無法前往親睹。令人欣慰的是,文學館的每一扇大門上,都嵌有巴金的手印,仿佛是紀念巴金為這座文學殿堂、為中國文學所做的實實在在的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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