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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20世紀中國的民族文本

2013年09月30日10:15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魯迅:20世紀中國的民族文本

勾勒“中國大眾的靈魂”

上世紀30年代的上海,是中國現代化和現代性的“樣板”“模式”“范型”。全國唯上海“馬首是瞻”。然而,另一面的上海屹然而立——古舊、保守、落后、愚昧、倒退。幾乎所有中國傳統文化的物質方面和精神方面的惡疾、症結、癰瘤,在這裡都有一般的和特別的表現以致惡性發展。而且,它還有“習得”、接受西方文化的外來的菌群、病毒和其他毒素,特別是舶來品中本非壞貨而在中國語境中壞掉的變態與變種。於是乎上海文化,中西合璧、古今雜陳、泥沙俱下、魚龍混雜、良莠齊發。傳統文化的精華與糟粕、西方文化以及它的優秀傳統部分和現代化成分還有腐朽部分、特殊的殖民地文化、對抗殖民文化的抵制反抗的文化、諸多文化成分混合匯融的雜種文化,以至日本文化、印度文化,當然,同時還有強勢發展、影響深遠、表現了時代精神進步傾向、民族骨氣和精神的革命文化,以及它與進步文化的聯手合流……不一而足,文化大混雜。然而,總其文化景觀,則是以根深蒂固的傳統文化為深層次根基,以現代文化為引領,以革命文化和進步文化為骨干,總體傾向是前進、發展、進步、現代化。

魯迅正在此時期,選擇定居上海,並在此從事文化創造、文化運動和文化斗爭。魯迅在對復雜而混亂的上海社會的現代性,有了深刻觀察和感受之后,在對30年代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有著及時接觸和接受、體察和感應的基礎上,以及在對現代性上海社會現實的反映和批判中,他合理地醞釀成就了后現代的文學因素及其創作表現,即一種對現代性予以批判的積極的后現代文本。這是30年代中國所能產生的最先進的現代民族文本。魯迅的這一民族文本,取用了兩種文學文本形式:小說和雜文。這就是他的小說集《故事新編》和后期雜文中從《三閑集》到《且介亭雜文末編》9本雜文集,其中,尤為突出的是《花邊文學》《准風月談》《偽自由書》和三部《且介亭雜文》。

《故事新編》以充分的后現代意識和不易覺察的后現代筆觸的表現方式,顯示了后現代文學的犀利的批判精神和對上海社會——也是中國社會的現代部分的“現代性弊病—偽現代—封建性、現代性混雜的異化現代性-中國傳統文化基礎上的附著現代性”的深刻的揭露和批判。《故事新編》用后現代的意識和藝術手法,揭示、體現、解剖了上海作為中國的現代化和現代性樣板,所存在和顯現的傳統的摻雜與沉渣,對現代化與現代性的誤讀、曲解、扭曲和改塑等等,體現為上世紀30年代、現代化進程中的中國的民族文本的意義和價值。

不過,魯迅在上世紀30年代對於中國式現代化和現代性的批判所構成的中國的民族文本,其主要文學形態,還是他所獨創的雜文。魯迅說,他的后期雜文,“內容還和先前一樣,批評些社會的現象”,即貫徹他的“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兩個相結合的文學、文化宗旨,也是兩面旗幟。他多次在他的雜文集的序或跋中,論及自己的雜文的性質。他說他“論時事不留情面,砭錮弊常取類型”,又說:“我的雜文,所寫的常是一鼻,一嘴,一毛,但合起來,已幾乎是或一形象的全體。”他說:“‘中國大眾的靈魂’,現在是反映在我的雜文裡了。”用這些來概括他的雜文的總體和實質,是很准確、很貼切的﹔而實際上,這也就體現了魯迅雜文的民族文本的性質。

上世紀30年代的中國,現代化和革命化,是中國社會的兩個宏大景觀,也是兩大民族母題。而同時,面對侵略,面對反動統治,面對后者的不抵抗,救亡圖存的愛國群眾運動和共產黨領導的革命烈火,風起雲涌,漸益燎原。這樣,現代化、革命化和反抗侵略、反抗反動統治,就成為緊密連接、互相滲透的三位一體的社會症結和民族母題。

魯迅的后期雜文,特別是從《二心集》到《且介亭雜文》及其二集和末編的雜文,總體上,就是圍繞著這“三位一體的社會症結和民族母題”,議論、剖析、揭露、批判、抗擊和呼號的。由此而構成他的新的民族文本。正如他自己所形容的:這批雜文“是匕首,是投槍”,是“東方的微光,林中的響箭,冬末的萌芽”,它們“對於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是感應的神經,是攻守的手足”﹔雖不是“史詩,其中有著時代的眉目”。雜文像“小小的顯微鏡的工作”:“也照穢水,也看膿汁,有時研究淋菌,有時解剖蒼蠅。從高超的學者看來,是渺小,污穢”,但是“和人生有關”。這些雜文“和現在貼切,而且生動,潑剌,有益,而且也能移人情”。這些對雜文性質的論定,客觀上也是對魯迅雜文品性的論斷,恰當地表達了魯迅雜文的民族文本性質。

對於上海的文化現代性怪胎——西崽文化和流氓文化,魯迅也作了簡潔、透辟而辛辣的揭露和批判。“依徙華洋之間,往來主奴之界,這就是現在洋場上的‘西崽相’。”他們出則西裝革履,操洋涇浜英語,入則長袍馬褂,之乎者也,拉胡琴、唱京劇。他們是古今洋中文化的雜交與混合。這種文化,失去了中華文化傳統的幽深與高超,於西洋文化又隻得其皮毛與劣質。這是現代性獲得中的異化。

流氓文化是另一種形態的變異文化,較之前者,他更多中國因素。魯迅指出,“殖民政策是一定保護,養育流氓的。……這流氓,是殖民地上的洋大人的寵兒,——不,寵犬,其地位雖在主人之下,但總在別的被統治者之上的。”

魯迅的后期雜文,尤其30年代之后直到逝世前的雜文,以一種由他獨創、又由於他而達到文學高峰的特殊文體,形象、深刻地反映了中國的社會現實和民族心理,包括其正反兩個方面,而構成當時中國的民族文本。

由於這些雜文的高瞻遠矚和深含文化意蘊,使得它們至今依然保留著現實的意義。這是魯迅作品作為民族文化積澱,作為珍貴文學遺產的深刻體現。

(彭定安 1929年生,江西鄱陽人。曾任遼寧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東北大學文法學院院長、中國魯迅研究會第三屆理事會副會長、遼寧省魯迅研究會會長。現為遼寧社會科學院資深研究員、東北大學文法學院名譽院長、遼寧省社聯文聯暨作家協會顧問、遼寧省文史研究館館員,主要著作有《魯迅評傳》《突破與超越——論魯迅和他的同時代人》《魯迅雜文學概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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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姜萍萍、趙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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