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康
陳獨秀:這些口氣乃是個人獨裁性之自然流露
陳獨秀所說“在廣東的共產分子,大半是拿共產主義招牌,做了些三民主義的工作”,就含有多年積澱的憤憤不平的怨氣。在7月召開的中共中央擴大會議上,他已將蔣介石確定為“將來之敵人”,指出:“推翻蔣介石是左傾口號,‘擁護蔣介石獨裁’則是右傾機會主義”。“明知其為將來之敵人,或者是一年或三年后之敵人,而現在卻不可不視為友軍,且為有力之友軍。”這就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陳獨秀的為難之處。
正是基於這樣的擔憂,陳獨秀才在《論國民政府之北伐》中公開提出“革命北伐時期尚未成熟”,擔心北伐會給野心家提供機會,他說:“若其中夾雜有投機的軍人政客個人權位欲的活動,即有相當的成功,也只是軍事投機之勝利,而不是革命的勝利。至於因北伐增籌戰費,而搜刮及於平民,因北伐而剝奪人民之自由,那更是犧牲了革命之目的,連吊民伐罪的意義都沒有了。”這些都是有所指的,那就是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
文章一發表,蔣介石的反應最為強烈,指責陳獨秀作為中共領袖,“反對本黨北伐,阻止國民革命”,“破壞兩黨合作之精神,影響重大”,“應請中國共產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負責答復,免致誤會。”陳獨秀也沒被嚇倒,而是通過張靜江等作了答復:“若政府當局拿神聖北伐的大帽子來壓住民眾,硬要犧牲他們利益,這便大大的失了北伐之真實的意義了”。又說:“中山先生擁護農工利益聯俄聯共,此革命政策,都幾乎推翻了,現時還在推翻的運動中,北伐總司令部成立后,國民政府幾乎是無形取消了。”
陳獨秀的這些話當然阻止不了北伐。1926年7月,北伐部隊向湖南集中,9月7日攻克漢口﹔北進江西的北伐軍一路橫掃,進逼武昌。在北伐節節勝利的形勢下,陳獨秀也改變了對北伐的消極態度。但是,他與黨內多數同志對蔣介石因北伐而坐大形成獨裁的事實,一直沒有放鬆警覺。9月17日,中共中央召開會議,提出了應對的三種方案:“一、迎汪倒蔣﹔二、汪蔣合作﹔三、使蔣成一個左派,執行左派政策。”經過討論決定“取第二辦法”,即迎汪復職,汪蔣合作。
蔣介石得知迎汪復職的消息后,雖恨得“切齒”,但還是隱忍不發,讓胡公冕來上海見陳獨秀,表示:“請C﹒P﹒(中共的英文縮寫——筆者注)勿贊成汪回……汪回后將為小軍閥所利用和他(蔣)搗亂,分散了國民革命的勢力”。甚至揚言汪精衛回他將“決不能留”。陳獨秀也明確回答,並給吃了這樣的定心丸:“一、是汪蔣合作,不是迎汪倒蔣﹔二、是仍維持蔣之軍事首領地位……決不主張別的軍人擁汪以倒蔣﹔三、不主張推翻黨務整理案。”
蔣介石一面阻止汪精衛回國復職,一面在北伐途中慫恿、默許反共的暴力活動——贛州慘案、南昌事件、九江事件、安慶事件和杭州事件,槍殺共產黨員、贛州總工會委員長陳贊賢,搗毀省市黨部、工會和農協,解散工人糾察隊等。正如郭沫若所說,此時的蔣介石“已經變成一個比吳佩孚、孫傳芳、張作霖、張宗昌等還要凶頑、還要狠毒、還要狡獪的劊子手”。
陳獨秀知道處此亂世中國,有槍就是王,他一介書生,再怎麼發作也是秀才遇到兵。他所能做的隻能是讓更多的人認識到蔣介石的真實的本質。1927年1月25日,中共上海區委提出“用口頭不用文字”,讓民眾知道“蔣實為反革命”。陳獨秀也在《向導》發表文章,指出這樣一些現象:有人“經過日本帝國主義拉攏,而與北方軍閥妥協,以葬送革命”﹔有人口頭禪“我主張如何如何,反對如何如何,時常‘我’呀和‘我’的大喊,這在黨便是表示‘我即黨’,在政府便是表示‘朕即國家’,這些口氣乃是個人獨裁性之自然流露”。這些不指名的批評,稍有頭腦的一看便知是蔣介石。
就在北伐軍將進上海前,陳獨秀與國民黨上海臨時政治委員會主席吳稚暉有過一番對話,吳稚暉問道:“那末據你判斷,列寧的共產,行在中國要有若干年呢?”這位心直口快的中共領袖毫不設防地回答:“二十年足矣!”吳稚暉當場就急了眼:“那末豈不是國民黨的壽限,隻有十九年,便要借尸還魂了呢?”3月22日,北伐軍佔領上海,吳稚暉等便於27日來到北伐軍行營總部,以陳獨秀的話為發難的借口,與蔣介石討論與共產黨分裂的辦法。
上海第三次武裝起義的勝利,迎來了北伐軍進駐上海,這本是一件高興的事,可陳獨秀的情緒卻怎麼也振奮不起來。他在中共上海區委擴大會議上說:“我們要准備繼續斗爭,我們要看清這個開始的序幕”,“每個黨員要懂政治,懂得誰是敵人,誰是朋友”。語焉不詳中透露著忐忑躊躇的心理。恰在此時,汪精衛這個為各派政治勢力所矚目的人物,從法國途經蘇聯,於4月1日回到上海。早在去年10月中旬,國民黨中央就通過了《請汪精衛銷假案》。汪精衛此時回國可謂適逢其時,蔣介石、吳稚暉等很快將汪精衛包圍,情緒極為憤急,再提“對共產黨之彈劾”,並要“採斷然之處置”。
在此之前,共產國際已給中共中央發來指示,其中就要求中共千方百計避免與國民黨的沖突,即便是蔣介石發動政變,也不得與之公開作戰。當汪精衛向陳獨秀轉述蔣、吳等對中共的擔心時,一直與共產國際疙疙瘩瘩的他又能說些什麼呢?隻能表示決無此事,並親筆起草了《國共兩黨領袖聯合宣言》。進退維谷的陳獨秀正無路可走,現有汪精衛前來轉圜,在他看來以一紙宣言就可“解釋謠傳表明態度”。這正是書生領袖的天真迂腐之處。
可是蔣介石深藏不露,城府在胸。4月7日,他親自將一面書有“共同奮斗”的錦旗送與工人糾察隊,5天后便大開殺戒,開始血腥的清共,是為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他開列了197人的通緝名單,鮑羅廷列第一,陳獨秀列第二。這種對共產黨的通緝、追捕、殺戮,遍及全國各地,一直延續到盧溝橋事變。十年之痛,陳獨秀失去了最為優秀的兩個兒子——延年和喬年。懷有黨仇家恨的他在這一年寫了一首詩《國民黨四字經》,其中有:“黨外無黨,帝王思想﹔黨內無派,千奇百怪。以黨治國,放屁胡說﹔黨化教育,專制余毒。……清黨反共,革命送終。”據雲蔣介石讀到這首詩,破口大罵,可見刺到了他的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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