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共國際師》:
跌宕中擔負的文學使命
卜谷花費十幾年艱辛、傾注了大量心血創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是《少共國際師》。
《少共國際師》寫的是紅軍隊伍裡的一群娃娃兵,平均年齡不到18歲,小的隻有14歲——真正意義上的“小人物”。“少共國際師”從1933年9月3日誓師成立,到1935年1月遵義會議后取消建制,前后也就存在了一年多。經過短暫而酷烈的血戰,“少共國際師”消失在了歷史的煙雲中,但作為紅軍戰史的特殊篇章,是不應該湮滅的。
但在此之前,很多人隻知道有過這麼一支隊伍,但這支隊伍的命運及其他詳情卻鮮為人知。卜谷作為當年“少共國際師”戰士的后代,懷著一份沉甸甸的歷史責任感,決心書寫出“少共國際師”的悲壯戰史。
在寫作這部作品的過程中,卜谷的人生遭遇重大跌宕。他的妻子是這部作品的參與者,她當時利用在縣博物館工作的便利條件,搜集了許多歷史資料。然而,當採訪和創作稍有起色時,年僅28歲的妻子身患胃癌,撒手人寰,留下兩個小孩,一個4歲,一個2歲。這突然的變故,像天塌了下來,生活的擔子全部落在了卜谷肩上,沉重無比。他既要工作,又要理家務,既當爸又當媽,下班回來,買菜、做飯、洗衣服、帶孩子,生活亂成一團糟。他曾一度悲觀絕望,仿佛陷入了地獄之門,人顯得憔悴,也變得沉默。禮拜天,他常常一個人坐班車到鄉下妻子的墓前,呆呆地坐上大半天,口中喃喃自語……
寫作還能不能繼續下去?最終,卜谷堅強地挺了過來,把對妻子的哀思化作力量,將那段鐵血歷史昭示於世。
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作為他創作生涯中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少共國際師》終於於2003年正式出版。捧著散發出墨香的新書,他又一次來到妻子的墓上,將新書庄重地擺在了墓碑前——他是要告慰妻子:他實現了他們共同的願景,完成了為當年的小紅軍英雄們塑形畫魂的文學使命。
從邂逅到尋找:
與一群特殊女人的生命交匯
有意無意,卜谷還與一群女人邂逅、相遇。
早年,卜谷住在寧都縣城,離他家不到五百米處,住著一個女人,她是寧都縣最著名的烈士彭澎之女彭國濤。卜谷三天兩頭地與她相遇,還多次採訪、報道過她。卜谷再去看她的時候,她已年屆86歲,常年躺臥在病榻上回憶往事,與人對話時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凝望著天空中的虛無,她語氣高遠縹緲:“我15歲成為孤兒,躲藏到大山深處,像白毛女一樣過著野人的生活。1931年,紅軍在深山的一座破廟裡找到了我。中共寧都第一任縣委書記,牽著我的手宣誓加入‘共青團’。我16歲,當婦女部長……今年,我18歲,還沒嫁人……”
逾二年,彭國濤在其工作了大半生的敬老院裡,悄然辭世。當年,她“正式”參加了革命,卻因為她有一個當過國民黨大兵的丈夫,死時,她還不是“正式工”。面對老人的死,卜谷的心中除了悲傷,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后來,卜谷花了十幾年時間刻意去尋找一群女人,他找的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特殊的女人——紅軍留下的女人。
他尋找和採訪到了上百個這樣的特殊的女人。
最讓他牽挂和動容的一個女人是興國縣茶園鄉教富村的池煜華。
一次在興國縣的採訪中,聽縣黨史辦主任說起,蘇區時期曾擔任少共中央局書記的李才蓮,在紅軍長征后留下來打游擊,下落不明(實際上當年就已犧牲)。李才蓮的妻子池煜華,新婚不久便與丈夫分別,70多個春秋過去,現在仍在翹首等待。等待中,為了能讓丈夫有后,年近70的她帶了一個不聰的養子。80多歲的人,還走20多裡山路挑柴到縣城去賣,並用幾十年積攢的一萬元錢為養子娶妻。養子生了3個小孩,都由池煜華侍候,種田、栽菜、砍柴、做飯、喂豬……從早到晚不停地勞作。精神、經濟、體力負擔像三座山一樣壓著池煜華……
一聽說這個女人,卜谷徹夜無眠,決定要專程去拜訪池煜華。
這是一次充滿坎坷、艱辛的採訪,也是一次觸及心靈、終生難忘的情感之旅。
卜谷打摩的去車站的時候,他的那隻殘疾的腳被絞在摩托車后輪裡面,穿著的皮鞋被撕碎,徹骨的痛使他暈了過去。這次事故,使原本殘疾的腿腳再次受到重創,他在病床上躺了4個多月。傷痛稍輕,卜谷便掙扎著再次踏上採訪路。
與池煜華見面是翌年11月底,她興奮異常地敘說李才蓮,從上午說到了中午。她堅信李才蓮還活著,要等他回來。深秋的風很硬很涼。她穿得補丁摞補丁,分不出褲子原先的本色。卜谷還發現她全靠單衣御寒,他掀開她的衣服數呀數,數到了9 ……中午邀她一起吃飯,沒想到,瘦瘦小小的池煜華,竟吃了八九塊大肥肉。人們不知道她86歲還要餓飯,一年到頭難以嘗到肉味哩。她生活那麼苦,但是她不覺得苦。她對命運的那份淡定,那份從容,讓卜谷深深感動:她,不僅是在守望愛情,也在堅持信念。
后來卜谷多次去看望她,前后看望了七八次。他們彼此走進了對方的心裡,採訪者與被採訪者的關系,變成了兒子與母親的關系。有一次,她臥床三天滴水未進。卜谷去了以后,她非常高興,摸索著從懷裡掏出三塊銀元,說,這幾個銀元還是才蓮留給我的,我送給你。見卜谷不肯收,她又說,我在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就把你當兒子看待。銀元卜谷沒有收,池煜華從箱底搜出了一本珍藏多年的筆記本,那是她1953年在南昌“八一”革命大學讀書時的獎品,用塊緞子布包了,送給卜谷。
再往后,就傳來池煜華的死訊。她是突然死的,死前還說她有個兒子,就是卜谷。卜谷聞聽此言,淚流如雨。
天陰雲重,卜谷與朋友立即趕往那座高高的秦娥山奔喪。濕漉漉的山嵐挾帶著涼意,池媽媽躺在山岡上,顯得更瘦小了。卜谷小心翼翼地在池媽媽棺木上,覆蓋上一塊大紅被面,上書一行字:“永遠的池煜華媽媽”,落款是:“您的兒子們”。
採訪一個女人,不經意間,卻牽扯出了一大串女人和女人的故事。這些女人都是在中央紅軍主力撤離后,因種種原因留下來的,留在了注定要遭受血雨腥風洗劫的土地。“留下來”,這是一個帶有幾分淒涼和無奈的詞語,本身就分外沉重,而她們后來的際遇和命運,更讓人感嘆唏噓。卜谷覺得,這些女人及其故事,或許都是他前生的緣分,注定了與他的今生會有一番生命的交匯,要他付出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