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康
信仰·紀律
中國革命處於低潮,陳獨秀和毛澤東都看到了,可在低潮期如何領導中國革命,兩個人卻指出了極不相同的方向。陳獨秀認為,國民黨還沒有到崩潰的時候,所以,人民“奪取政權的時機尚未到”,現在應放棄“以暴動取得政權”的“幻想”,以“不繳租、不完糧、不納稅、不還債”的經濟斗爭取代階級斗爭。毛澤東堅持武裝斗爭,走以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道路。
1928年2月,在毛澤東的領導下,井岡山農村革命根據地已然形成,工農武裝割據的局面正在開辟之際,湘南特委派員來到井岡山。
來人下車伊始,便批評毛澤東是“右傾逃跑” “槍杆子主義”,並把中央開除毛澤東中央臨時政治局候補委員誤傳為“開除黨籍”。毛澤東就這樣被“開除”出黨,成為隻擔任師長的“黨外人士”。毛澤東后來說,當時“開支部會我都不能去,很痛苦的”。他只是感到委屈,並沒有絲毫違背組織紀律的言行。
也是在這一時期,陳獨秀多次給中共中央去信,忘卻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古訓,繼續提出一些早已遭到中共中央和共產國際批評的意見。共產國際考慮他的意見及特殊的歷史地位,指名讓他和另外幾位同志參加即將召開的中共六大,其他幾個同志都去莫斯科參加了會議,惟有他卻不顧組織紀律,嚴詞拒絕出席會議。更離奇的是,他竟置中央的一次又一次的警告於腦后,把他致中共中央的信在黨的基層組織中公開傳閱。
他企圖引起對黨的路線的公開討論,這一願望在當時就被否決了。當他獲知托洛茨基反對派的信息后,便很快投入到黨內反對派的活動。作為中共創始人的他,在創建這個黨時就理應明白列寧主義的政黨紀律,黨內不能有反對派活動。在中央一再的勸說和警告下,他置若罔聞甚至梗著脖子向中央叫板:“我們的黨此時正需要反對派。”他公開地追隨托洛茨基,明目張膽地建立反對派組織,正如他的老友汪孟鄒所說,他是一個“無法無天”的人。
共產國際和斯大林在指導中國革命時犯了很多錯誤,這是歷史的真實。對待這些錯誤,包括毛澤東在內的許多共產黨員都是了然在胸,十分清楚,可很少有人像陳獨秀那樣肆言無忌直至公開批評。他甚至膽大到在給中央的信中要求“公布列寧遺囑”,而列寧遺囑的最核心最敏感的內容是 “我建議同志們想個辦法把斯大林從這個位置上調開”。此時的斯大林不僅是蘇聯黨和國家的最高元首,而且也是國際共運的領袖。可陳獨秀卻毫不顧忌,理直氣壯。
在托洛茨基的力薦下,陳獨秀當上了中國托派的中央書記,可是自命不凡的年輕的托派們並不把他當回事,仍對他的所謂右傾進行批判,而他的一些另類於托派的思想,又從來不能見容於這些年輕人。他並不在意這些,用他的話說:“我隻注重我自己的獨立思想,不遷就任何人的意見。”他在審視自己所信仰的思想時,大膽地懷疑,不時地否定,並自詡要用“科學的態度”,“重新估定布爾什維克的理論及其人物(老托也在內)之價值”,斷言“列寧之見解,在中國不合,在俄國及西歐又何嘗正確”。他從批判孔子開始,一生信仰和拋棄的主義和思想之多之快,也是罕見的,延至晚年連最后信仰的列寧和托洛茨基也拋棄了,這就難怪胡適說他是“終身的反對派”了。
作為政治家的毛澤東,與陳獨秀不同的是,他除如自己所說具有“虎氣”外,還有“猴氣”,那就是靈活性。中共確定了獨立自主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后,斯大林開始擔憂起來,立即派王明回中國督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貫徹,唯恐毛澤東的獨立自主,見罪於蔣介石,從而使蘇聯失去東面屏障。王明自以為是欽差大臣,以在武漢的長江局向延安的中央鬧起獨立。這一點,連賦閑的原共產國際代表李德都看得一清二楚。
王明正在勢頭上,且背后又站著斯大林,毛澤東在黨的會議上除闡述自己的意見外,盡量避免與王明的正面沖突, 也就是李德所說“除抗大以外,卻很少露面”,可另一方面又通過任弼時、王稼祥等向共產國際匯報中國的真實情況,從而取得了共產國際的理解和支持。
1920年5月,陳獨秀、毛澤東相會於上海。陳獨秀向青年毛澤東談了自己的馬克思主義信仰,后來,毛澤東向斯諾說:“在我一生中可能是關鍵性的這個時期,陳獨秀表明自己信仰的這些話,給我留了深刻的印象。”陳獨秀拋棄了馬克思主義,毛澤東畢生信仰馬克思主義,一切的出發點與著眼點都是為中國共產黨的成功,為此,他既能順勢而為,也能在逆境和挫折面前毫不氣餒,巧與周旋,韜光養晦,蓄勢待發,對自己的信仰和追求一絲一毫也不懷疑,只是腳踏實地的踐行著,這就是他與陳獨秀在本質上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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