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虹
三
回到村裡不久,周希漢被叫到司令部。周希漢一進門陳賡就問:“怎麼樣?”
周希漢說:“她同意結婚了,不過要等我回來再講。”
陳賡勸他最好在走之前解決了,否則夜長夢多,並提議干脆擇日就辦喜事,還說“吃的就是這個夾生飯”!
周希漢忙說:“這怕不行。人家講的是回來再說。我也當面同意了。這麼快就變卦人家會有意見的。要是想不通怎麼辦?再說我大后天就要出發……”陳賡笑著打斷他,堅決拍板說:“就今天了!”接著,他便開始分兵派將,哪個出面去請行署的領導,哪個去准備婚宴,一抬頭,他看見了正有些為難地站在那裡的周希漢,就說:“喂,你怎麼還在這裡?趕快回去看住你的新娘子。先不要告訴她。她要走的話,你要她到我這裡來一下,講我有事找她。快去吧。”說著,他又繼續安排。
周希漢感到事情有些唐突,回到周璇身邊便顯得局促了許多,吞吞吐吐地說:“陳司令講,要你到他那裡去下子。可能有事要找你。”
周璇辭別了周希漢便去找陳賡。她見到的不止是陳賡,還有另一位將軍周仲英。周仲英的妻子垣華也是周璇的同學,所以他跟周璇很熟悉。不等陳賡開口,他便先說:“周璇那,不要走了,在我們這裡吃晚飯吧。”
周璇不明就裡,忙說:“不行啊,我沒有請那麼長時間的假。”
陳賡卻說:“沒關系,假我們已經給你續了。等下你們主任還要來呢。這頓飯沒有他們還不大好吃呢。你坐下聽我好好同你講下子。你同周希漢講的事情……”這時,一個科長在門口探了下頭,陳賡便走了出去。科長小聲報告了幾句,好像是“辦手續的人沒找到”什麼的。陳賡有些不經意地罵了一句:“沒找到算了。老子講了就算數。我們今晚先辦喜事,明日再給他補上。”
陳賡還在門外,周仲英便向已經似有所悟的周璇宣布了“組織決定”。周璇連說“不行”。陳賡卻進來說:“有什麼不行?婚嘛,現在結回來結還不是一樣?我們又不是封建軍隊,‘不准臨陣招親’那一條我們沒有。聽說岳南那邊地下黨組織的女同志很多呢,你就不怕周希漢被她們搶了去?!”
周璇漲紅著臉解釋說,自己並沒有說等周希漢回來就一定會跟他結婚,而只是說“結婚的事回來再說”。陳賡哈哈大笑道:“回來再說不就是再說結婚的事嗎?沒有什麼兩樣。周璇同志,共產黨員‘言必信,行必果’,你要對自己講的話負責任呢。別看周希漢是個實在人,對他,你可不能稀裡馬虎的。”接著,他又說了一通讓周璇哭笑不得的話。后來李成芳夫婦和周仲英的妻子來了,他們接替了陳賡,陳賡便抽身走了。
天黑了,酒菜備齊,無非是拌土豆、炒土豆、燜土豆之類的再加上臨時從老鄉家裡買來的雞了。客人也即將到齊。行署的同志來到后聽說是給周希漢和周璇舉辦婚禮,既吃驚又高興,但還是埋怨沒有提前告訴清楚。
然而,出人意料的一聲晴天霹靂一般,在一片熱烈的氣氛中,陳賡突然得到報告:周璇不見了!陳賡被嚇得愣住了,但他畢竟是智勇雙全和見多了世面的人,他馬上冷靜地想了想,沉著地說:“先不要聲張,趕快派人去找。”
周璇跑哪兒去了?幸虧這裡離黃河還遠著呢。不過,這回周璇沒有想跳河。她干嘛要尋死呢?說到底,做周希漢的妻子並不是什麼壞事。在太岳區,這還應該是讓人羨慕的值得榮耀的事呢。她只是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毫無思想准備,心裡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來,再就是認為“組織上”太不講理,感到很委屈。她隻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想一想。她在村外的小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並沒有想躲起來。真想躲的話,恐怕整個第三八六旅都開動,也未必找得到她。
茫然中,她走的是素日同周希漢散步的那條路。走累了,她就倚在一棵大樹上。黑暗中,她聽到了幾個人的腳步聲。隻聽周希漢的警衛員說:“恐怕就在附近。我們仔細找找。嘿,找不到,回去該不好交待呢。”她知道他們是在找她,不想讓小鬼們為難,就從樹后面走出來。人們歡呼起來。小鬼知道她就是參謀長今晚要娶的媳婦,也沒來由地跟著興奮得很。他們一面招呼她快回去,一面興致勃勃地告訴她在哪裡擺下的桌子,已經來了什麼人:“你們行署的劉培忠主任和裴雲生副主任兩位首長都來了。”周璇有話也沒法同小鬼說,隻好隨著他們回村。
婚宴自是熱鬧的。周璇紅著臉一語不發。人們隻當她害羞,逗了她幾句“保密工作做得真好”,“真是有眼光”等等,就把矛頭全部指向了周希漢。有說他“征服姑娘的心同打鬼子一樣神勇”的,有說他“手段高強”讓他介紹經驗的。有真誠的祝願,有善意的玩笑。周希漢記不得自己說了些什麼,隻記得被灌了許多酒。結婚對他既熟悉又陌生。他見過別人辦喜事,甚至自己也曾當過一次新郎。但是喜事為什麼喜,結婚為什麼幸福,老婆和革命伴侶、愛人為什麼不一樣,他並不很清楚。這個說來就來的喜事,他也同周璇一樣沒有思想准備。但他的確感到了溫暖和幸福。酒,他是來者不拒,有敬必喝。他沒有想到可能會喝醉,也沒有去想喝醉了會怎樣。倒是陳賡掌握火候適時給他攔了駕:“不要搞醉了他,上不去床讓新娘子會有意見呢。”
周希漢千真萬確沒有喝醉。但是他也千真萬確沒能上得去炕。洞房裡的那個隻鋪一張炕席放著一床被子的炕空著,他和她誰都沒有去碰一碰炕沿。
一進洞房,周璇就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先是無聲的垂淚,后來便是抽泣。洞房裡沒有警衛員,周希漢親手弄濕了毛巾遞過去,人家根本不理睬。他又去打了熱水來,還是沒用。他隻好揩了揩自己發燒的臉。隨后不管他怎麼詢問,周璇就是不答話,隻管哭,而且越哭越厲害。
周希漢開始解釋自己:“你不要生氣,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我是如實地向陳司令報告的。我是准備回來再講這件事的。哪曉得他們搗鼓搗鼓地搞了這麼個名堂,把我也搞得很被動。他們也是為我兩個著想,也是,也是好意。”
“什麼為兩個人著想,他們都是為你想的,根本沒有為我想。不尊重婦女!”周璇終於開了口。她已經從李成芳夫婦等人的口中知道並非周希漢本人的意願,而是軍區首長堅持要這樣的。她生周希漢的氣,也生別的首長的氣。任你陳司令、王政委,這個首長那個首長的,怎能這樣不講道理?越說越傷心,傷心了就接著哭。
柔情蜜意時間過得快,陷入僵局時間過得也快。哭著,勸著,雞就叫了。周希漢隻好寬慰周璇“不要太難過,抓緊時間休息吧”,自己便退了出去。清晨來賀喜的人們,遠遠地被陳賡眨著眼睛揮手趕走了。
第二天晚上,周璇仍舊是啼哭不止。
無奈中的周希漢沒有埋怨周璇,也沒有埋怨陳賡和李成芳、劉有光、周仲英等人,隻怪自己當時講話沒有保留,弄出了這種被動局面。他誠懇地對已經成了他妻子的周璇說:“你不要難過了。這件事怪我沒有處理好。我對你不起。現在正式向你道歉。你沒有想通,我可以把你送回去。想不通我們也可以不做夫妻。我不會勉強你。咱們還是同志。你曉得的,我們雖然進了這裡,我兩個連手都沒有碰過嘛。”說完,他便又退了出去。
這番話打動了周璇。想想,他也沒有更多可以指責的。這麼多天的接觸,難道他們就沒有一點基礎?如果她完全不能接受他,取了照片她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赴他的約了。他一個首長,一個那麼英雄的漢子,能這樣耐心誠懇地給她賠情,多冷的心也該暖過來了,何況她對他的心並不冷呢。倘使第三天晚上周希漢再來,他們可能就成為真正的夫妻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周希漢又犯了一個錯誤。
第三天晚上,由於次日部隊就要出發,需要他處理的事很多,一貫對工作一絲不苟的他,晚飯后請警衛員向周璇告了個假,便忙碌他的去了。周璇開始還懷著羞怯和不安等著他。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便又升起一股怨氣。這分明還是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嘛。明天就出發了,今天還讓人空守。首長的妻子就這樣當嗎?“送回去?”她是那麼可以隨隨便便的說來就來,說送就送的?她熄滅了燈,心想,如果他今晚不回來,她明天一走也不再來了。
周希漢忙到后半夜,懷著惜別的心情想回房同周璇再說幾句話。他覺察到她的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他希望臨走前能有個更積極的變化。但他發現她熄了燈,便想到她這幾天是太累了,可能是睡著了。他不想吵醒她,便又找了個地方湊合到天亮。一片體貼之心鑄成了一個幾乎是難以挽回的大錯。
出發前,他莫名奇妙地發現,周璇比前兩天更哀怨更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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