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康
《新青年》何去何從的討論
文學革命是由陳獨秀和胡適醞釀而發起,陳獨秀一旦認定目標,便有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果敢銳氣。胡適缺乏的則是如此斬釘截鐵的氣勢。在提出文學革命口號時,他已陷入圍城,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無一人支持。這也迫使他態度要平和迂緩。1917年4月9日,胡適致信陳獨秀說:“此事之是非,非一朝一夕所能定,亦非一二人所能定。甚願國中人士能平心靜氣與吾輩同力研究此問題,討論既熟,是非自明。吾輩已張革命之旗,雖不容退縮,然亦決不敢以吾輩所主張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在接胡適此信后,陳獨秀覺察到胡適態度的游移,立即去信表明自己的態度,他說:“改良文學之聲,已起於國中,贊成反對者各居其半。鄙意容納異議,自由討論,固為學術發達之原則,獨至改良中國文學,當以白話為文學正宗之說,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對者有討論之余地,必以吾輩所主張者為絕對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陳獨秀以為用白話文“達意狀物”,已是“天經地義”,是歷史的必然。如果現在還“悍然以古文為文學正宗者,猶之清初歷家排斥西法,乾嘉疇人非難地球繞日之說,吾輩實無余閑與之作無謂之討論也”。在他接受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后,對白話文和文學革命必然性的認識,又是更上一層樓。他說:
“常有人說,白話文的局面是胡適之陳獨秀一班人鬧出來的。其實這是我們的不虞之譽。中國近來產業發達,人口集中,白話文完全是應這個需要而發生存在的。適之若在三十年前提倡白話文,隻需章行嚴一篇文章便駁得煙消灰滅。此時章行嚴的崇論宏議有誰肯聽?……思想知識言論教育,自然都是社會進步的重要工具,然不能說他們可以變動社會、解釋歷史、支配人生觀和經濟立在同等地位。我們並不抹殺知識、思想、言論、教育,但我們隻把他當做經濟的兒子,不像適之把他們當做經濟的弟兄。”
他們兩個,一個信奉辯証唯物史觀,一個信奉實驗主義,思想認識的歧異,決定了日后的分道揚鑣,也注定了《新青年》同人分化的必然。
五四運動爆發后,陳獨秀也因散發《北京市民宣言》的傳單而被捕。經多方營救和輿論聲援,他被捕98天后獲釋。出獄后,陳獨秀收回《新青年》編輯權。據周作人10月5日日記:“下午二時至適之寓所,議《新青年》事,自七卷始,由仲甫一人編輯。”1920年1月29日,已被北大排擠出校的陳獨秀又回到上海,《新青年》也隨之遷回上海。4月26日,陳獨秀致信李大釗、胡適、張申府、錢玄同、陶孟和等,就《新青年》何去何從的編輯方針,提出意見:“(一)由在京諸人輪流擔任﹔(二)由在京一人擔任﹔(三)由弟在滬擔任?為時已迫,以上各條,請速賜復。”
此時,陳獨秀正在籌組共產黨,《新青年》也因之而染有黨派政治色彩。8月2日,他在編完八卷一號的《新青年》后,給胡適去信,希望在二號(即下期)上,胡適“做一篇精彩的文章才好”。他仍想借重北大同人的筆力和社會影響力,擴大《新青年》的知名度,可這又談何容易。
1920年12月,陳獨秀去廣州前,又先后給北京同人李大釗、錢玄同、胡適、陶孟和、高一涵、張慰慈、魯迅、周作人、王星拱和胡適、高一涵去信。前封信告知《新青年》“編輯事務已請陳望道先生辦理,另外新加入編輯部者,為沈雁冰、李達、李漢俊三人”。這四人都是中共上海發起組成員。信中還期待“一涵、孟和、玄同諸兄能有文章寄來(因為你們三位久無文章來了)”。后一封信,陳獨秀也說:“《新青年》色彩過於鮮明,弟近亦不以為然,陳望道君亦主張稍改內容,以后趨重哲學文學為是。但如此辦法,非北京同人多做文章不可。近幾冊內容稍稍與前不同,京中同人來文又少,也是重大的原因,請二兄(指高一涵、胡適,引者注)切實向京中同人催寄文章。”
前封信在九人中傳閱后,陶孟和建議:“《新青年》既然不准寄,就此停版如何?最好日內開會討論一番,再定如何進行。”胡適當然清楚,《新青年》“色彩過於鮮明”已是既成事實,“今雖有意抹淡,似亦非易事”。他即致信陳獨秀,提出解決問題的三個辦法:“1、聽《新青年》流為一種有特別色彩之雜志,而另創一個哲學文學的雜志”。2、將《新青年》九卷一號移到北京,並發表一個宣言,內容是“若要《新青年》‘改變內容’非恢復我們‘不談政治’的戒約,不能做到”。3、“孟和說,《新青年》既被郵局停寄,何不暫時停辦。”
很快,周氏兄弟便表示了意見,周作人同意第二種辦法。魯迅也以為第二種辦法“更為順當”,至於宣言不談政治,則認為大可不必了。陶孟和也給胡適來信,堅持照第三種辦法,並在信中說:“我很希望你們兩人別為了這誤會而傷了幾年來朋友底感情。”這些意見,胡適很快便致信陳獨秀,以征求他的看法。陳獨秀看完信后,立即給他們九人回信,答復他們:不贊成《新青年》停刊,也不贊成宣言不談政治,仍然表示:“弟甚希望諸君中仍有幾位能繼續為《新青年》做點文章。”
陳獨秀太天真,已經成為中共上海發起組機關報的《新青年》,怎麼可能會得到信奉自由主義的北京同人的支持。胡適就說:“今《新青年》差不多成了SovietRussia的漢譯本。”錢玄同的意見更明朗,他說:“至於《新青年》之能團結與否,還是要看各個人的實際思想如何來斷定,斷不在乎《新青年》三個字的金字招牌!”正在組黨的陳獨秀自然不會放棄《新青年》,在得知北京同人的意見后,自知難以再說服北京同人,故在致胡適信中說:“你們另外辦一個報,我十分贊成,因為中國好報太少,你們做出來的東西總不差,但我卻沒有功夫幫助文章。”至此,同人編輯已成昨日黃花。1922年7月,《新青年》出版完九卷六號后休刊。1923年6月,《新青年》復刊,改為季刊,成為中共中央的理論性機關刊物,由瞿秋白主編。1925年4月,又改為不定期刊,直至1926年7月終刊。
來源:《世紀風採》2015年第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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