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何光文 執筆整理:劉邦琨
聶榮臻元帥在他的回憶錄中曾這樣描述道:“打天險臘子口是進入甘南的關鍵性一仗……這一仗是我們報告毛澤東同志,他親自決定打的……紅四團當時決定,正面由楊成武政委指揮,用一個連從正面進攻,奪取木橋,猛攻隘口。另派兩個連,由團長黃開湘率領,沿右岸的峭壁迂回到敵人側后奇襲敵人,達到全殲敵人佔領隘口的目的。我們批准了他們的作戰方案……如果臘子口打不開,我軍往南不好回,往北又出不去,無論軍事上政治上,都會處於進退失據的境地。現在好了,臘子口一打開,全盤棋就活了。”
在《彭德懷自傳》中,彭德懷也提到:率后衛三軍團通過臘子口時,看到險惡的山峰,感嘆道:“第二天經過時,不知昨天紅一軍團的英雄是怎樣爬上這些懸崖峭壁,投擲手榴彈的。被炸死的敵人尸體還血肉模糊地在地上,我軍的傷亡不知怎樣。”可以想像,當年在臘子口,發生了怎樣一場激戰。
我們曾經拜訪過當年親自參加激戰臘子口的老紅軍何光文,親耳聆聽了奪取臘子口的精彩故事。何光文老人雖然年齡大了,可他精神狀態非常好,思維也很清晰,講起話來滔滔不絕。他說:紅四團迂回部隊由第一營一、二連和偵察連組成。正面強攻部隊由第二營擔任,六連為主攻連隊。我是正面主攻部隊戰士……
我是四川通江縣兩河口人,1932年12月,紅四方面軍在徐向前、張國燾、陳昌浩的帶領下,從鄂豫皖長途征戰,經陝西省南部的西鄉、鎮巴、南鄭縣進入四川通江縣的兩河口地區。1933年初,13歲的我與村裡的許多年輕人一起報名參加了紅軍。
當時由於我年齡小,被編入紅軍游擊隊,我們的司令員是袁克福。經過反三路圍攻等戰斗,我們這支隊伍得到了鍛煉,大大提高了軍事素質,后來劃歸王維舟率領的紅三十三軍,被編入九十八師二九四團,團長張初仁,副團長魏大全。1935年春天,我們跟隨紅四方面軍搶渡嘉陵江進入雪山草地去與毛澤東率領的中央紅軍(注:會師后,中央紅軍改稱紅一方面軍)會師。
1935年7月,我們在毛兒蓋地區的草地上接到命令,二九四團合並到中央紅軍紅四團去,從此,我們成為紅一方面軍的戰士,在楊成武、黃開湘的帶領下成為紅一方面軍的開路先鋒。
經過艱苦的草地行軍,北上至甘肅境內的迭部縣。9月14日夜裡,我們接毛澤東的命令:3天之內奪取天險臘子口。從接到命令的地方到臘子口有200多裡的路程,我們沿著白龍江深山峽谷急速前進,沿途擊潰或消滅了前來襲攏的多股藏兵和阻攔我們的國民黨甘肅軍閥魯大昌部隊,翻山越嶺向臘子口進軍。
進攻受阻,被迫停止進攻
當我們行至臘子口附近時,聽到槍聲越來越密集,看來,先頭部隊已經和敵人接上火了。此時已是1935年9月16日午后4點鐘了。根據團部命令,我們集結在附近一個小樹林裡待命。
這時,雖然已連續行軍100多公裡路,但戰士們個個渾身是勁,准備參戰,我和幾個性子急的戰士“提醒”連長楊信義和指導員胡炳雲,說:“什麼時候上呀?還不上,臘子口上的臘肉給兄弟部隊吃了啊!”
“慌什麼?你們以為臘子口就真有臘肉啊?”胡炳雲說,“先等團長的命令吧。”
正在這時,團裡傳來命令:“連以上干部到團部去開會。”
胡炳雲和楊信義立即趕往團部開會,我們隻好在密林裡繼續待命。
一會兒,楊信義和胡炳雲跑回來傳達作戰任務——我們紅六連擔任正面進攻,並把他們帶回來的幾個機槍手也分到各個排。中央紅軍裡的神槍手趙章成也過來協助奪關。任務艱巨,團政委楊成武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親自來到了我們連檢查督導,做戰前動員。
楊信義見到楊成武,說:“嗨,政委,不用動員啦!戰士們的那股勁兒,甭說一個臘子口,就是l0個臘子口也能拿下來。”
胡炳雲說:“動員不用了,我們就請政委來給戰士們講講話吧!”
於是,我們全連戰士隨即集合,楊成武往隊伍前面一站,大聲說:“我們左邊有楊土司2萬多騎兵,右邊有胡宗南主力,但北上抗日,路隻有臘子口一條。這裡過不去,我們就不能與陝北紅軍會合,就不能到達抗日前線。”然后,他問:“烏江、大渡河都沒有擋住我們,雪山、草地,我們也走過來了,難道我們能讓臘子口給擋住嗎?”
“堅決拿下臘子口!”
“刀山火海也擋不住我們!”
“請首長考驗我們!”
“好!主攻臘子口交給你們二營紅六連,我相信你們一定能拿下這道破關口,消滅守關敵人!”楊成武高興地說。
“你們紅六連本來就是一支猛虎連!在這次戰斗中,一定要發揮猛虎的威力,打得狠,打得准,消滅敵人,用我們的智慧猛打巧取,用政治瓦解與武力攻擊相結合的方法,奪取天險臘子口!”聽到這話,全連群情激昂,一個個摩拳擦掌。這時胡炳雲往隊伍前一站,大喊:“立即分頭去做准備!”
下午六點左右,我們遵命進入陣地,將經過一天進攻難以取勝的紅二連替換下來。
臘子口地勢非常險要,隻一個窄窄的山口子,兩邊都是懸崖峭壁,周圍是高山,無路可通。山口下的兩座山峰間有一條流速很急、深不見底的石沙河。河上橫架一木橋,把兩山連在一起,要過臘子口必經此橋,別無他路。但甘肅軍閥魯大昌在木橋和山口外布置了兩個整營的兵力,並在橋邊筑了碉堡。橋西是陣地,橋東山坡上也是碉堡。在臘子口后面,就是軍火庫和糧食庫,裡面囤積著大批糧彈﹔在不遠的岷州城內駐扎著敵人一個師的主力,隨時都可增援臘子口前沿陣地。說實在話,要拿下這樣的險要地方,並非一件容易事。
我們沿著臘子河旁邊的溝澗岩石,借助溝裡兩岸的巨大岩石做掩護,接近臘子口上的木橋。每一個戰士身上都挂著幾顆手榴彈,背著好幾袋子彈,沖鋒槍、機槍也子彈滿膛,在接近敵人木橋碉堡約100米遠的地方,隱蔽下來,做好戰斗准備。
趁著暮色,我看見木橋兩頭的碉堡和附近幾座炮樓裡隱隱約約閃現出微弱的燈光,看清楚了碉堡和炮樓上的窗口射口,我知道,每個射口和窗口都架著機槍,正瞄准我們的方向。敵人居高臨下,我們稍有失誤就可能前功盡棄,傷亡巨大。
當前面的連隊撤下來的時候,楊信義就命令我和其他幾名機槍手,分別對准臘子口上的碉堡和暗堡口射擊,我們瞄准輪番掃射,子彈像下雨似的傾瀉在敵陣地上。
這時,敵人的一個射擊口開始不斷地向我們這邊掃射,隻聽得子彈簌簌飛舞的聲響,子彈打在岩石上胡亂飛舞,濺起一串串火花。我隱蔽在一塊大岩石旁邊,子彈貼著我的頭頂上飛來飛去,濺起的岩石碎片直砸在我們的身上,鑽心地疼痛。我們打了一陣,敵人的炮樓和碉堡卻絲毫無損。原來,敵人的碉堡和炮樓都是巨大的岩石做成的,沖鋒槍、機槍子彈根本打不穿它,而且從河溝裡向上掃射,很難打進敵人的射口。相反,敵人的機槍卻異常猛烈地向我方陣地掃射,幾個戰友被敵人的機槍擊中犧牲。
我不得不停止掃射,咬住牙悄悄地注視著敵人的射擊洞口,調准好射程和准心,趁著敵人上子彈的一瞬間,瞄准射口就是一陣掃射,隻聽見裡面傳來啊啊的叫聲,敵人的這組機槍啞了。可是兩三分鐘后,凶惡的敵人把手榴彈捆成兩三個一捆,使勁地向橋下扔,手榴彈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接連不斷地爆炸,火光帶著炸碎的岩石碎片四處飛散,卷起沖天的濃煙和火光。我們所有的機槍一直向敵人暗堡口掃射。敵人也很狡猾,一處暗堡被打啞了,隱蔽在其他地方的暗堡又開始向我方猛烈射擊,我們被壓在溝裡岩石下,無法前進。而且敵人接二連三地從各個方向扔出手榴彈,不少紅軍戰士被敵人的手榴彈炸死炸傷,我軍損失慘重。
敵人居高臨下,佔著有利位置,而我們的許多機槍手打出的子彈都是白費。全軍唯一的迫擊炮,也很難打准敵人的炮樓和碉堡,幾次發射炮彈都沒有成功。
戰斗中,六連連續發動了6次沖鋒,都被敵人凶猛的炮火壓制下來。這時,楊成武指示六連停止進攻,所有戰士隱蔽撤退。
遵照命令,我們從前線秘密撤退下來。
團首長楊成武和營長張仁初、副營長魏大全、楊信義、胡炳雲等首長十分著急,決定採取智取臘子口的辦法。楊成武決定組成精干的突擊隊,採取夜摸、偷襲手段,打他個措手不及。我們在旁邊密林裡等待著天黑以后,向敵人進攻。
巧計智取,敢死隊秘密接近橋頭堡
很快,天完全黑了下來。楊成武直接命令我們悄悄進入作戰陣地。胡炳雲命令我們幾名機槍手,向敵人射擊,吸引敵人的注意力,掩護一排戰友快速靠近敵人。
趁著這個機會,楊信義命令一排排長帶著30多個勇士,身挂手榴彈,腰別大刀,分兩路悄悄地運動到橋邊隱蔽起來,待命沖鋒。可是狡猾的敵人在我們射擊時,躲在工事內不還手,當戰士們開始向橋頭沖鋒時,他們跳了出來,拼命投手榴彈,瘋狂反擊。因為地形不利,兵力無法展開,紅六連幾次沖鋒都沒成功,而且還傷亡10多人。
“打!不讓兔崽子抬頭!”胡炳雲見沖不上去,紅著眼睛命令我們幾名機槍手狠命地射擊。我端著機槍,扣動扳機,機槍噴射出一串串的火舌,子彈打得陣地上的岩石直冒火星,但仍壓不住敵人的火力。進攻十分困難。雙方在橋頭較量著,時間一分分過去。
這時,紅軍大部隊正逼近臘子口,毛澤東等一次又一次派人前來了解情況,問突擊班現在什麼位置?有什麼困難?要不要增援?胡炳雲和楊信義兩人重新調整了火力,組織突擊隊,再次向敵人發起猛攻,結果,激戰到半夜,六連連續沖鋒10多次,均未奏效。
凌晨兩點多鐘,他們隻好再次撤下來休息,准備重新組織進攻。
炊事員送來了飯,可戰士們一口也吃不下。四周黑乎乎的,不見一點光亮,隻有河水翻起的浪花閃爍著白光。在黑暗裡,胡炳雲聽到幾個戰士在低聲談論:
“敵人對崖路封鎖得太嚴啦!”
“我看單憑正面猛沖怕不行!”
戰士們的話提醒了胡炳雲,他立即和團營首長分析戰況,商議對策。
敵人佔據有利地位,居高臨下,武器先進,我們強攻不下。目前看來,機槍和沖鋒槍發揮不了威力,手榴彈才是發揮作用的最佳武器。但從下面往敵人的炮樓和碉堡裡扔手榴彈更不容易。怎麼辦呢?大家都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根據偵查的情況,我們發現,敵人的炮樓和碉堡都沒有頂蓋,如果能夠從上面把手榴彈扔下去,炮樓和碉堡裡的敵人就必死無疑了。這倒是一個好辦法。但是,臘子山壁立千仞,根本上不去,而且,我們的行動完全暴露在敵人的眼皮底下,根本沒有辦法爬上去。
最后,決定以少數兵力組織突擊隊(即敢死隊),分兩隊從臘子口河溝兩邊行動,利用夜色掩護,沿著河溝兩邊懸崖,悄悄接近敵人的橋頭堡,趁機消滅敵人。
敢死隊很快組織起來,分3個組行動。每個敢死隊員都身挂手榴彈,背插大刀和機槍。突擊時分兩路:一路順河岸的崖壁前進,准備摸到橋肚底下,攀著橋柱運動到彼岸﹔另一路分兩個組,先運動到橋邊,等第一組打響后,另一組再射擊,兩面夾攻,消滅橋上的敵人,奪取木橋。
深夜,河水的吼叫聲更加震耳。敵人大概以為六連攻了一天加半個夜晚,再也無能為力了,於是都縮到碉堡和工事裡打盹去了。正在這時,敢死隊員們攀著崖壁上橫生的小樹,一腳實一腳虛,一步步地向前挪動。浪花濺濕了他們的褲子,汗水浸透了上衣,崖壁上帶刺的野草扎破了手和臉。這一切,他們全不理會,一個跟著一個,盯著前方戰友圍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悄悄地向橋下摸去。離橋不遠時,“咔嚓”一聲,一個戰士不小心攀斷了一棵小樹。眾人立刻停了下來,等了一陣,不見敵人的動靜,原來是河水的激流聲淹沒了剛才的響聲。勇士們繼續往前摸去。第一組的勇士們伸手抓住了橋肚底下的橫木,一手倒一手地往對岸運動。忽然,“扑通”一聲,一個戰士失手掉到河裡。由於這次聲音比較大,驚動了敵人,橋頭堡裡的敵人立即用機槍、手榴彈朝橋底下亂射亂扔,直炸得河水“扑扑通通”直響。見行動已經暴露,無法繼續前進了,敢死隊員隻得摸到一塊岩石下,暫時隱伏下來,待機行動。
胡炳雲聽見槍聲,立即帶領一排的10個戰士,趁敵人隻顧朝橋下射擊的機會,沖到橋邊,向敵人扔過去一排手榴彈。可是由於距離遠,還沒投進敵碉堡,手榴彈就爆炸了。敵人發覺紅軍已經摸到橋底下的河溝裡,就朝崖壁底下投彈反擊。勇士們沉著應戰,手疾眼快,撿起敵人投下來未及炸響的手榴彈,又投向敵堡內,有的在碉堡外爆炸,把敵人嚇得半死﹔來不及撿在手的,就勢一腳踢到河水裡,炸起一團團的浪花……六連突擊隊的夜摸、偷襲行動,攪得敵人徹夜不能安穩,既消耗了敵人,也迷惑、麻痺和牽制了敵人。
盡管我們採取了這樣的方式與敵人作戰,敵人的炮樓和碉堡還是十分堅固,很難被摧毀。敵人的反擊更加凶猛,敢死隊奪橋再次陷入困局,大家在等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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