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老洪头哪里就是俱乐部
农场的生活极其艰苦,不仅劳动量大,食堂伙食也很差。为了改善职工的生活,连里决定自己养猪。1971年春节一过,连里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和老洪头,我既是老洪头的助手,又是他的监管。
老洪头十分乐意接受这项工作。他对我说:“自古至今的军事史说明,后勤保障十分重要,‘兵马未到,粮草先行’就是这个道理。在战争年代,让战士们泡上热水脚,吃上一顿肉,就能极大地鼓舞士气,提高部队的战斗力。”我知道老洪头从抗美援朝战争就分管军队的后勤保障工作,所以一讲起后勤他就滔滔不绝。.
我俩一共喂养了六七十头猪,关在加工连西院的猪圈里。因为饲料供应有限,猪常常吃不饱。一天,猪群一下把粗木围成的猪圈拱倒,然后一哄而散,跑到田里糟蹋庄稼。我俩急忙跑去赶猪,累得满头大汗。老洪头气喘吁吁地对我说:“这群‘猪八戒’真是难管,连本将军也不放在眼里,看来非请孙悟空不可了。小孙,你不是姓孙么,快去向你的本家师傅求救吧!”我看他累成这样还如此幽默,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洪头每天都在琢磨治服猪的办法。有一天,他突然问我:“小孙,酒厂的酒糟是怎么处理的?”我说:“没有用,都卖给当地的老百姓了。”他说:“猪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才能长膘。我们在猪食里加些酒糟,里面有酒精,猪吃了就爱睡觉。再加点豆饼,增加营养,猪吃了准能长膘。”我听了眼前一亮:“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让我跟连里领导说说,赶快给我们调点酒糟和豆饼来。我跟连长一说,连长就同意了。
从此,我俩养的猪再也不拱圈乱跑了。它们吃了就睡,睡醒再吃,一个个长得又肥又壮。连长感到挺惊奇,跑过来问我:“猪怎么都听话了?”我告诉他:“这是老洪头的诀窍,是个秘密。”我们养的猪长得很快,三四个月就可宰杀。于是连里每个星期都杀一两头猪,极大地改善了职工的生活,军管会的头头对我们也刮目相看。我心里十分佩服老洪头,深深感到:三百六十行,行行有学问。
不久,我被调到酒厂,老洪头又回到仓库,去干最重最累的活儿,但晚上我俩还是住在一起。我清楚,老洪头一天下来是很累的,所以我总是抢着把水烧好,好让他回来擦洗解乏。在灯光下,我看到他又红又肿的肩膀,心里感到很难过。
白天劳动时,老洪头总是乐呵呵的,看不出有半点疲劳。他不时与知青开玩笑逗乐,给他们讲故事鼓劲,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欢声笑语,成为知青们最欢迎的人。
劳动中间休息时,有知青起哄说:“老洪头,你给我们讲个故事吧!”他说:“今天不给你们讲故事,给你们跳个舞吧,这是个朝鲜舞。”“好!”知青们来了情绪,一起鼓起掌来。老洪头站起身来,哼着朝鲜小调“多拉吉,多拉吉!”一边唱一边舞。他个儿高,舞姿好,知青们从未看见过,觉得新鲜极了,大家都热烈鼓掌。
有一天,大家正坐在粮库场上休息,这时,有一个天津的女知青从场地中间走过。在粮库劳动的都是20岁左右的男知青,见到这位女青年过来,都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盯着她看。等女青年走远后,老洪头就问在场的知青:“我们场上谁的力气最大?”知青们有的说这个力气大,有的说那个力气大。老洪头说:“你们说得都不对,我看刚才走过的女知青力气最大。”大家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她走过时,你们几个的头都扭歪了,你能不说她力气最大?”知青们听了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他却一本正经地说:“我可告诉你们,找女朋友就要像打仗一样,认准了就要冲锋,坚决拿下!”知青们又是一阵哄笑,劳动后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老洪头的家乡在安徽金寨县,安徽的黄梅戏脍炙人口,家喻户晓。我没有想到,老洪头离开家乡几十年,竟然还没忘记家乡的戏曲。冬天里,农场宿舍都烧土炕取暖。他对我说:“小孙,你去挑水,我来烧炕。”说完,他学着“天仙配”里董永的唱腔唱道:“你挑水来我烧炕。”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我忍俊不禁。我感到,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劳动的欢乐之中,忘记了自己是被劳动改造的对象。
此时,农场的职工和知青也早已把军管会“不要与‘走资派’接触”的禁令抛在脑后,我们的宿舍成了知青每晚必来的“俱乐部”。大家聚在小屋里,有时下棋打扑克,有时聊天听老洪头讲故事。老洪头的象棋下得特别好,知青中没有人能赢得了他。知青小罗不服气,输了一盘还要下,老洪头说:“你的棋臭,是个‘臭棋篓’。”在我们这个小屋里,没有“走资派”和革命派的区分,没有高官和老百姓的区分,也没有年老和年轻的区分,大家都是普通劳动者,不分彼此,水乳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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