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蓓
刚正
挂起一块小黑板,逼仄的阳台成了明亮的课堂
1944年12月12日,一个阴冷雾重的早晨,陈流求被父亲差使,去课堂上通知学生们那一天无法上课了。
这一年,陈寅恪辗转来到成都燕京大学授课。由于长期用唯一高度近视的左眼工作,视力越来越差。那时候成都的天气大多是阴天,为了省电他白天不开灯,光线很不好。“在小的油印格子上,父亲的眼睛已经没办法把学生的名字和分数一一对应了。”所以期末考试时,陈流求曾帮父亲负责登记成绩,再口述给父亲复查。
就在那个早晨,陈寅恪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光明。
在右眼失明7年多之后,56岁的陈寅恪连左眼也看不见了。
失去光明的最初几天,陈寅恪的心情忧郁低沉。“全家被一种悲哀失望的气氛笼罩着。我们觉得,这是父亲一生中所经受的最沉重的一次打击。”陈流求回忆道。
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他心里的亮光没有灭。“不久,父亲就开始学习怎样在目盲的情况下继续工作。”
后来,应岭南大学校长陈序经的邀请,陈寅恪带着一家南下广州。为了照顾他,上课地点从教室转到了家里。挂起一块黑板,摆上几把小课椅,逼仄的阳台成了明亮的课堂。
可随着外界政治环境的变化,课堂上的学生越来越少。陈寅恪干脆沉浸在自己的学术世界里,踽踽独行。
“父亲坚持用文言文写作,坚持用繁体字竖排出版自己的著作。他强调文责自负,甚至不允许别人改动一个标点。”曾经,陈寅恪要出一本书,出版社要求改动其中的一个词,被他严词拒绝了,结果那本书竟没能在当时出版。
这种坚持或倔强,不是固执,而是陈寅恪做学问的态度,是他一生的追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陈流求那时常听父亲对她们姐妹三个说:“我不会以年迈为借口而休息,我要坚持做学问。”他也是这样做的。“父亲在目盲且晚年又遭股骨颈骨折不能站立的情况下,继续完成了80余万字的巨著《柳如是别传》。此后仍未辍笔,依旧著述。这一点对我们影响至深。”
又何止是影响女儿的一生?在黑暗中,他拼尽全力为民族为后人留下的,是一束无比珍贵的回望历史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