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重来
心愿未成“甚悔不应轻离武大”
实际上,当时吴宓虽身在重庆北碚,心却在成都,他始终没有打消到成都去的心愿。1949年6月8日,他在给其弟吴协曼的信中写道:
原宓之来,目的本在成都,自五月二十日西安失陷(此指西安被解放——笔者注),成都告警,又各党竞噪,成都人心之乱,乃过于重庆。成都文教学院(佛教、儒教)之危困不减勉仁,川大亦扰乱不堪……成渝交通不便,而成都情形危乱,故宓暂居此(北碚),一面探看成都情形,徐定行止。
由此可见,吴宓虽然在勉仁、相辉教书,但仍一心想去成都东方文教学院“研修佛学”,只不过因当时“成都文教学院之危困不减勉仁”,只好“暂居”北碚以“徐定行止”罢了。
吴宓为了研修佛学,不得不到私立的高校任教,但初来乍到,对勉仁、相辉这些偏远的私立高校是有些看不顺眼的。他在9月11日给其弟吴协曼的信中说:“相辉学生程度极劣,一般教授,亦皆资格、学问两不足。宓所取者,环境安静,住居生活便利耳。”在勉仁、相辉他还看到了一些现象,更加深了他的不良印象,如10月1日在给吴协曼的信中写道:
相辉本身极无可取,宓只取其郊景清幽、居处便利,合于宓暂时避难观变之留止而已。今年开学后,学生正播起风潮,以彼等学生家皆中人(指家庭经济情况均在中等以上——笔者注)以上,每夜在校旁茶馆赌博输赢有达1000银圆者,而不肯交纳35银圆一学期之学费。近正强迫学校减少学费,又大贴标语,恶诋相辉当局,侮慢教授,谓教授应生活节俭,薪金减低,俾学费可随之而减矣,日来愈闹愈凶……是故相辉前途殊恶,宓亦随时准备离相辉而居他校。
应该说,吴宓刚到勉仁、相辉,对两校并不了解,所以对“相辉学生程度极劣,一般教授皆资格、学问两足”的看法确有偏颇之处。其实,相辉学生中自有优秀者,如日后成为“水稻之父”的袁隆平。而相辉的教授如许逢熙、方敬、张默生、金企渊等,勉仁的熊十力、罗庸、孙伏园、李源澄、邓子琴等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学者。以后,吴宓在勉仁、相辉长住下来,这种偏见也慢慢转变了。
由于到成都东方文教学院“研修佛学”不能实现,而勉仁、相辉的景况越来越差,到私立大学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希望也开始破灭。此时吴宓对自己贸然离开武汉大学的举动深深懊悔了。1949年6月8日,吴宓在给其弟吴协曼的信中写道:
时局迅速转变,渝、蓉等处人心惶惶……反不若留武大,与诸友好共居互保,渡过难关,较为安善也……然此来为避乱?为讲学?为生活(经济)?均已失望,甚悔不应轻离武大,此时欲归不得,前途又无善计……前二年宓所想望四川尤其成都之好处,今情形全异,此所以宓甚悔不应离开武大也。
吴宓是极为爱书之人,当他离开武汉大学时,曾将5箱书交付卢作孚的民生公司轮船免费运到重庆。后来虽然这批书安全运到勉仁,但由于形势突变,这5箱书反而成了他的累赘。他在给吴协曼的信中说:
宓之五书箱,早已于五月初,运到勉仁存放,无失。但因行止难定,故除一小箱外,均未敢开启,倘书籍全留武汉,交托知友保管,定可无虞,他日再取。今将书运出,书反为人之累,书亦难保安全,故宓殊悔不听友人如高元白等之劝告,殊悔未遵父沉机观变之训,而轻离武汉也。
这种后悔心情随着吴宓在北碚的处境越来越差而逐步加深。1966年9月,吴宓在“文革”所写的“交待”材料中再次表达了他深悔当初不听劝阻而离开武汉大学,称之为“轻举妄动”和“愚不可及”。他说自己决定到勉仁、相辉之举“是使自己的劳苦加增,经济生活困苦,一转徙间,损失了不少的书籍、衣服、用物。由世俗利害观点,实在是‘愚不可及’。当时宓在北京之亲属,在武汉大学之友好,无不谏阻,止宓勿行,而宓竟不听其劝告(久后,已深悔自己的‘轻举妄动’之错误。但在当时,只觉得我‘为理想牺牲实际利益’是对的)。”
1949年,吴宓毅然离开国立武汉大学而来到偏远的私立勉仁、相辉任教,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和思想斗争,但这一举动,正是出于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正是出于他想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1998年,在西南师范大学(今西南大学)召开了“吴宓先生逝世二十周年纪念大会暨吴宓学术研讨会”,著名学者、北京大学教授张岱年在贺信中称:“吴宓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及西方文化都有深湛的研究……吴宓先生虽然是英文教授,但热爱中国传统文化,表现了高风亮节。”
吴宓到勉仁、相辉任教,正是他“高风亮节”之举。
(本文作者系西南大学教授、重庆市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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