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苏
她们个个百战余生 浪漫不属于这支部队
曾给一位导演看了一张照片,顿时引发连珠炮般的追问。对方一定要弄清楚,这位头戴贝雷帽、英姿飒爽的女军官的确是抗战时的中国军人吗?
我告诉他,这是东北抗日联军教导旅无线电营教导员王一知上尉。1940年,在数十万关东军压向中苏边境的情况下,这个清秀的中国女军官却跟随着游击队长单立志(原东北抗日联军干部,2012年去世)毅然渡过黑龙江,在枪林弹雨中寻找她仍滞留在南岸和日军苦苦鏖战的丈夫。
东北抗日联军?那么她是共产党了,怎么共产党在抗战的时候会穿这样的军服?怎么她还会有一个上尉的军衔?我国不是1955年才开始实施军衔制的吗?
我说这有什么奇怪,她们那支部队都是这样的军服。甚至按照条令,这支部队的女兵无论在怎样的寒冬都是只穿裙子的。另外,我指了指王一知上尉左侧衣兜上方,您看得出这是什么吗?
好像,是一枚勋章。
这是跳伞纪念章。这个旅的官兵人人都能跳伞、会攀登、会游泳和滑雪,部分同志会使用电台收发报、会照相、测绘、制图、爆破等技术。
人人都能跳伞?!
对,这也是抗日红色武装中唯一的一支伞兵部队,他们曾在东北对日军发动过一系列的伞降作战……
30分钟以后,这位导演拍案而起——我要拍这支部队!我要让这段历史的浪漫重现银幕,题目就叫《黑龙江畔的风之子》!
导演的激情无法感染我。因为,浪漫不属于这支部队。这支部队中的中国人,无论男女,每一个都是百战余生。他们战友的墓碑,至今还屹立在西伯利亚的白桦林中,在风中眺望着咫尺之遥的故国!
抱着枪支入眠 武器是她们生命的一部分
了解这些女性,首先要了解她们所在的部队。
东北抗日联军教导旅,最初的名字叫做中国特别旅。1942年成立于苏联远东的维亚茨克小镇,旅长周保中,政治副旅长李兆麟。它的成员除了部分苏方补充人员和从当地征召的中国战士外,均为撤退到苏联的原中国东北抗日联军官兵。在这里,他们接受了苏军提供的服装、武器,按照特种部队的标准进行训练,甚至使用了与苏联军队相同的军衔制度。
在“喘过一口气”之后,他们迅速重返战场,活跃在黑龙江两岸,建立了一种新的对日作战方式。面对猬集于黑龙江畔的数十万关东军,这支独特的部队以小部队的方式反复入境发起破袭和攻击,以微弱的兵力显示着中国抵抗者在东北地区的存在。在盟军大反攻的前夕,抗联教导旅付出重大牺牲,完成了对日军在东北地区作战部署的全面侦察,并以伞降和突击的方式引导盟军发起对关东军的进攻,最终凯旋祖国、光复家园的壮举。由于他们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贡献,斯大林曾专门发布对他们的表彰,而日本关东军则借用苏联传奇将领的名字称他们为“伏罗希洛夫部队”。
从中国特别旅留下的照片中,我们依然能够感到这些百战余生的中国人,有着怎样坚韧不拔的意志。而其中,几乎有关女兵的每一张照片都让人感到震撼:难道那个时代中国已经拥有这么多明显属于战斗部队的女兵?
那不是她们的选择,是那个残酷的时代造就了她们别样的青春。由于中国特别旅的兵力不足,这些身经百战的女战士几乎都被编入了作战部队。她们在小分队中和男兵混编,有的担任侦察员,有的担任电台员。这是一批十分熟悉武器的女性,她们在战斗中勇猛异常,是真正的特种兵。在和日军的作战中屡立战功,有的亦长眠沙场。
一名年迈的中国特别旅女战士曾在采访时,双拳虚握举过头顶,比出了一个下劈的动作。她平静地告诉我,当年袭杀对手的时候,她们都是这样双手持刀,从背后刺入颈椎的,这样鬼子根本不可能发出叫声。这是标准的苏军特种兵徒手刺杀手法。
另一位中国特别旅的女兵直到今天依然梳着齐耳短发,依然喜欢穿连衣裙。她有些歉意地告诉我,现在得了帕金森氏症,所以拿东西总是拿不稳,不然会给我做地道的俄式红菜汤。她告诉我,自己当年是特别旅派出的“小部队”的狙击手。狙击手要测算风速,还得计算标尺在距离测算中产生的误差。“特别是不能着急,我的教官说我干什么都不着急,特别适合干狙击手。”老人慢悠悠地说。
老人摆了一个当年狙击手的紧急立姿射击姿态。她站在门厅的走道中侧对大门,背靠一面墙,一脚蹬住另一面墙,双手环抱,模拟步枪的一根木棍竟是平平地横放置于双手之上,枪口向着左前方的门口方向。老人略略弯腰,侧头做出瞄准的姿态。看着我茫然的神态,老人微微一笑,依然是慢悠悠地说道:“狙击啊,几百米外,那个人哪,也就跟个麻巧儿(麻雀)差不多,你要打他的头,打他的心口,就跟打麻巧儿还要分打哪条腿儿似的,你要把枪抵在肩上,你心一跳啊,就打不着他了……”
整个说话的过程中,老人一直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双手纹丝不动。我目瞪口呆地发现,帕金森氏病顽固的影响在这一瞬间竟然从老人身上消失了。
我终于明白了她们和今天女兵的区别。“熟悉武器”并不足以形容她们的气质,她们都是实战经验十分丰富的老战士。这是一批可以把枪口贴在腮上,抱着枪支入睡的女兵,武器是她们生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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