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菲
新中國成立后,陳雲作為國家最主要的理財人,難免給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其實,生活中的陳雲非常平易近人,有著一種獨特的人格魅力。筆者曾多次走進中南海,採訪過這位開國偉人的親屬和他生前身邊的工作人員,力求還原一個平民陳雲,在陳雲110周年誕辰之際,以饗讀者。
“槍斃”宣傳自己的文章
20世紀90年代中期,正在播出的電視連續劇《陳雲出川》突然停播。關於這件事,陳雲夫人於若木在生前接受採訪時介紹說:四川省委組織部的一名干部了解到,陳雲在紅軍長征途中,奉中共中央之命,從四川秘密前往上海,然后前往蘇聯莫斯科,向共產國際匯報遵義會議情況。陳雲出川的過程十分富有戲劇性,他是由當時任四川雅安小學校長的席懋昭護送出川的。於是,根據席懋昭生前的回憶材料,那位干部寫成電視劇本《陳雲出川》,由峨眉電影制片廠拍攝。此劇本經陳雲的秘書和陳雲家屬商量,同意拍攝,但未向陳雲報告。
電視連續劇《陳雲出川》拍好后,經有關部門審查通過,由中央電視台播出。
陳雲晚年患白內障及青光眼,視力很差,不看電視,隻在每天一早一晚收聽電台的“新聞聯播”。如果有事,就叫人把廣播錄下來,等有空時補聽。陳雲不看電視,本來不會知道《陳雲出川》的播出,身邊的工作人員也都自覺地不向他透露。不料,一位新來的護士不知道要對陳雲保密這件事,她跟陳雲說起在電視裡看了《陳雲出川》,很精彩,陳雲一聽,連忙問:“什麼《陳雲出川》?”
當陳雲知道拍了這麼一部電視連續劇之后,當即叫來秘書,要他把劇本讀給自己聽。聽罷,他遂寫信給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江澤民,要求停播電視劇。於是,央視執行了中途停播該劇的指示。
這就是陳雲,一個謙遜有余的陳雲。早在1945年5月,陳雲便在中共七大上這麼說:“假如你在黨的領導下做一點工作,做得不錯,對這個功勞怎樣看法?我說這裡有3個因素:頭一個是人民的力量,第二是黨的領導,第三才輪到個人。”於若木說,曾經有一篇老同志寫的關於東北解放戰爭的回憶文章,送到陳雲那裡審看。陳雲看后,雖然同意發表這篇文章,卻把文章中關於他自己的內容全部刪去了。有關宣傳他的文章,隻要報到他那裡審核,都會被他“槍斃”。據於若木回憶:“黨的八大之后,叢書《紅旗飄飄》要給每個政治局常委都登一個小傳,他始終不同意登他的傳。”
鑒於陳雲為黨的事業所建立的豐功偉績,為表達家鄉人民對陳雲深深的崇敬之情,向世人介紹陳雲的幾十年革命足跡,讓后代牢記革命先輩的光輝業績,繼承和發揚老一代共產黨人的光榮傳統,上海市青浦縣(現青浦區)和練塘鎮於1990年決定在陳雲舊居基礎上建立“陳雲同志革命歷史陳列館”。陳雲得知后,專門帶信給當地有關部門,要求不要搞個人的革命業績陳列館。他強調一切歸功於黨的正確領導,歸功於革命人民的艱苦奮斗﹔離開了黨、離開了群眾,個人的能耐再大,也勢必一事無成。最后,根據陳雲的意見,青浦縣和練塘鎮將建成的陳列館在展出內容和范圍上進行了調整,改為陳列青浦縣各個時代的所有革命先驅的斗爭歷史和業績,並正式命名為“青浦縣革命歷史陳列館”。不過,在陳雲逝世后,家鄉人還是建了陳雲紀念館。
中央領導人有什麼重要活動,新華社一般都是要報道的。新華社高級記者李尚志說:“凡是黨和國家的重大政治活動,如國慶、五一、七一等紀念活動,當然要發新聞。這類活動都有主持人、主講人,他們都有預先准備好的發言稿或報告稿,這種消息一般都是好寫的。而單個領導人活動的新聞就復雜一些,對這類活動的報道,記者有‘三怕’:其一,有些領導人活動時沒有講話稿或發言稿,全靠現場‘發揮’,講起話來跳躍性很大。其二,臨時更改。偶爾也有這種情況,原說不發消息,但活動完了,覺得活動得還可以,又決定要發消息,使記者措手不及。其三,委托審稿人。有的領導人自己不審定報道稿,而是委托秘書或有關行業的領導機關什麼人審稿,有的秘書出於多多宣傳自己首長的心理,或有的行業領導機關審稿人出於多多宣傳本行業的想法,便在報道稿上添加內容,甚至領導人現場未講的話也加上去一些,使新聞越來越長。這就使記者為難了:不同意吧,人家是受領導人委托審定稿件﹔服從吧,又怕被現場聽眾說記者‘瞎寫’‘胡編’,搞‘客裡空’。”
李尚志介紹說,他曾多次參加採訪陳雲的活動,卻從未遇到過上述3種情況。陳雲在活動結束后,凡要發消息的,都是把記者、秘書和有關同志叫到身邊,親自商量著修改報道稿,因此審稿總是及時、妥帖。他有個做法很值得稱道:他的活動,參加什麼會議也好,與什麼人座談、談話也好,都是事前口授,讓秘書給他先起草一份講話稿,自己修改定稿后打印出來發給記者,而且明確規定:記者發稿時,引用他的話就以此稿為准,可以刪減,但不能增加內容。
陳雲“打印好的發言稿或談話稿,都是言簡意賅,文風很好”。有一次,他對李尚志說:“發新聞時,我的講話稿別添、別改,添改了就不是我的意思了,當然你們可以刪減,總不能滿篇都是我的話。”他還說,這樣做還有兩個好處,“人老了,難免說話不利索﹔再說我講的是上海口音,你們不容易聽懂,這樣可以省掉許多麻煩。”
陳雲這樣“發新聞”,除了表現出老一輩革命家的嚴謹作風外,也包含著照顧記者、尊重記者勞動的意思。所以,新聞界的同行們每每說起,都對他懷有深深的敬意。
誰吃請就讓誰吃“閉門羹”
陳雲一生清正廉潔,對自己要求很嚴,給自己立了個不收禮的規矩,並要求工作人員——凡是有人來送禮,必須向他報告,不得擅自收下,外賓送的禮品也一一上交。他說:“送禮是有求於我,收下后,決定事情必有偏差。”
一次,陳雲在外地視察工作結束,乘火車回北京。當時,當地派來送行的兩位同志告訴陳雲的隨行人員:“車廂后面有一個大柳條筐,是給首長的一點營養品,回去后好好給首長補補身體。”隨行人員一聽,急了:“首長是不收禮的,你們快把東西帶回去。”
當地同志說:“首長在我們這裡太辛苦了,找人談話、開會、參觀,工作很累,又不讓提高伙食標准,而且他身體又弱,缺乏營養。筐裡不過是兩隻老母雞和一些青菜,請帶回去給首長補養一下。”
怎麼辦呢?陳雲身邊的工作人員犯了難,陳雲是一貫不收任何人送的禮物的,可請來人下車帶回去吧,他們又說“這不是哪個人送的,是幾位領導同志共同決定的。東西又不多,就請首長收下吧”。這樣你推我讓,誰也說服不了誰,於是工作人員隻好向陳雲請示匯報。
工作人員向陳雲建議,既然東西已送上車了,再要他們帶回去,面子上過不去,是否可以按市價把東西買下來。陳雲聽了,說:“不能開這個先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以后就阻止不住了。還是請他們把東西帶回去,要和他們說,他們的心意我領了,但東西我不能收。”當地同志聽了這些,很有感觸,下車時把東西帶回去了。
1976年以后,一些老同志在陳雲的關心下恢復了工作。為了表達感激之情,有一位老同志送來一紙箱葡萄,陳雲堅決地說:“帶回去。”經過反復推讓,陳雲才說:“那好,我嘗5顆。”果真,他隻摘了5顆葡萄,送友出門。
還有一次,一個大軍區的兩位領導來向陳雲匯報工作,隨身帶來兩盒當地產的葡萄。當他們匯報完起身告辭時,陳雲讓他們把葡萄帶走,並說,我是中紀委書記,不能收你們的禮物。他們解釋說,這值不了幾個錢,算不上送禮,只是請您嘗嘗。陳雲說,好吧,那我吃10顆,叫“十全十美”,剩下的你們帶回去。
漸漸地,登門辦事者均空手而來,再也不給陳雲提東西送禮了。陳雲開玩笑說:“如果主席、總理給我送禮,我就收,因為他倆沒有求我的事兒。”
陳雲不喜歡客套,講究實在。平時去外地,他向來不准當地領導人迎送,也不讓老朋友老部下到他家中做禮節性的拜訪。用他的話說,叫做“不接不送”“不請不到”,他總說:“大家都挺忙的,走那形式干嗎!”“沒事別來,有事說事。如果電話中把事辦了,就別跑腿了。”
1960年秋季的一個晚上,周恩來到陳雲處談工作。按過去的接待常規,工作人員要給客人沖上一杯熱茶。但中央剛發了個文件,其主要精神是,接待客人不送茶,不敬酒﹔參加各種會議的人員自帶茶、煙﹔到各地視察工作,不迎來送往﹔不請客,不送禮。那周總理來了送不送茶呢?當時在陳雲辦公室工作的楊乃智回憶說:“我們同陳雲同志的衛士長商量了好大一會兒,最后商定還是給周總理送一杯茶上去,理由是總理來了不能與一般客人同等對待。”當衛士將茶水放在周恩來面前時,周恩來一看,立即嚴肅地批評說,你們不知道中央剛發了文件,接待客人不准送茶嗎?周恩來拒絕喝茶,弄得衛士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不知是將茶水拿下去好,還是放著好。周恩來談完工作離開后,陳雲將所有工作人員叫到他的辦公室,嚴肅地問:黨中央、國務院的文件你們學過沒有?進而說:既然學過了,為什麼不按文件規定執行呢?工作人員啞口無言,隻好如實地將當時的想法講了一遍。陳雲聽后語重心長地說:中央、國務院文件的規定,對中央領導和普通群眾都一視同仁,不能有任何特殊化,不能在執行中任意打折扣。楊乃智說:“從陳雲同志辦公室出來后,我們立即開了一次會,大家都作了自我檢討,並規定了一條制度,每周要進行一次集體學習,學習和討論黨中央和國務院的有關文件,以及按閱讀范圍可以學習的中央領導同志的重要講話,以提高大家的思想覺悟和政治素質。”
陳雲自己不吃請,自己吃得也比較簡單,這是他的習慣。但他並不“死板”,即使在那個斗爭火藥味比較濃烈的時代,對一些必要的人情,陳雲認為還是應該要的,並不是凡事都“上綱上線”的。在20世紀50年代對資改造和“三反”“五反”搞得最轟轟烈烈的時候,有些干部怕與資本家交往,怕被腐蝕,杯弓蛇影,陳雲對此指出,要有來往,要做工作,既不是被腐蝕,也不要把正常的交往“敵對化”。他曾講過一個小故事,天津有一位女老板,看到公方代表開會回來忙得顧不上吃飯,給就他煮了一碗面條,公方代表繃緊了階級斗爭之弦,拍著桌子,吹胡子瞪眼睛說:“你腐蝕我嗎?”陳雲認為這樣做也太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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