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力量使得将戏剧视为生命的田汉,使得浪漫主义甚至有些唯美主义的大艺术家田汉,将全身心扑向时代,将自己的心灵融进中国的大地,将激情同现实结合在一起?这是我们应当仔细思考的问题。我不知哪一位今日的戏剧家可以比拟田汉,也不知我们有何资历本钱轻视田汉,以及以田汉为代表的前辈戏剧家。我单知道许多人不再记得他的名字,也有些人轻视他和许多前辈的作品,以颠覆为乐。或者以堂皇的名义曲解他和他的作品。我以为先向先贤低下头,奉上敬意,我们才有希望走出新路。
五
田汉的思想是深刻的。他早就在思考用什么形象作为中华民族的象征最合适,他想到了长城。在歌剧《扬子江暴风雨》中,田汉就已经写到:
“苦力们,大家一条心!
挣扎我们的天明!
我们并不怕死,
(白)不用拿死来吓我们
我们不做亡国奴,
我们要做中国的主人!
让我们结成一座铁的长城,
向着自由的路。
前进!前进!”
但是他总觉得单单一个长城,似乎还不能反映开始觉悟了的中华民族的群体形象。中国军队在长城上的抗战,虽然在悲怆中失利,却也鼓舞了中国的民心。物质的长城固然抵挡不住现代的飞机大炮,但长城上抗日烈士们的血肉之躯,似乎赋予了长城新的涵义,中华民族已经开始铸造一条心中的长城。这条长城是万众一心、空前团结,同仇敌忾而形成的。中华民族的伦理道德要求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主张“弱德之美”,从不主动攻击、侵略别的民族。只有在国土沦丧、亡国灭种的危机面前,才会以死抗争,而这种抗争必然以胜利告终,所谓“哀兵必胜”者也。这是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群体性格。我们不是主动地去战胜别人,而是“谁也不能把我们战胜”。于是,田汉的思考渐渐凝为“血肉”“长城”“最危险的时候”“最后的吼声”“万众一心”“炮火”“前进”这一系列的形象和理念。他在许多讲演中,许多作品中,不断丰富“长城”这个形象的新的内涵,终于在电影《风云儿女》的插曲《义勇军进行曲》中将自己的思考完整地喷发而出: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前进!进!”
这首歌,不但完成了一位爱国的、激情澎湃的浪漫诗人、戏剧家,向民族代言人、民族心声呼号者的彻底转化,而且为中华民族、所有华人后裔,竖起了一座同一此心的语言和灵魂的不朽的纪念碑!据说,由于灵感突发,田汉来不及在稿纸上书写,这首歌词是匆忙中写在香烟的锡包衬纸上的。写完后的三四天,他就被反动派政府逮捕,由他的妻子林维中女士交给夏衍的。聂耳主动请缨为这首歌谱曲,完成后,受党的委派东赴日本,以避反动政府的迫害,不幸在游泳时溺亡。一位天才的民族音乐家在异国的海浪中早逝了。他和田汉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听到《义勇军进行曲》激昂的旋律。但是,这首歌仿佛长出了翅膀在中华大地飞翔。抗战的中国军队高唱它,中国民众高唱它,支持中国抗战的盟友高唱它,当时世界第一号男低音歌唱家,美国的保罗·罗伯逊在世界巡演,每次都用汉语高唱它。历史和民族早已选定它是我们的国歌,战歌,呼唤和平、正义的民族之歌,警钟长鸣的居安思危之歌,我们的灵魂之歌。
当我们回首往事时,我以为应当抱有深切的感谢之情。没有如田汉和他那一代艺术家们的奋斗,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成就。我们或者曾经误解过、委屈过他们,或者今日仍然不能实事求是地评估他们的业绩,但我们至少应当知道,我们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攀登的。
田汉和聂耳是两个不朽的名字,我们应当为有他们而自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