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
这首词应该是毛泽东诗词中的上品
首先,该词基本实现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今人所指的“诗词”,其实是古人的歌曲,是古人借以抒发情感的工具,或婉约,或豪放,内容不同则选用的词牌不同。何谓“词”的上佳之作?应该是词牌、内容与音律的完美结合。《蝶恋花·向板仓》做到了这一点。先说词牌,《蝶恋花》又名《鹊踏枝》《凤栖梧》《黄金缕》等,古人用这种词牌一般抒写缠绵的情感或忧愁的心境。毛泽东用这种词牌抒发惊闻爱妻杨开慧牺牲噩耗的心情,联想到5个月前用这种词牌描写奉命率部向长沙的进军(不排除隐含思念夫人杨开慧及毛岸英等3个幼子的衷情),27年后再用这种词牌缅怀夫人杨开慧及战友柳直荀,毛泽东一生中3次选《蝶恋花》词牌抒发情感,不能仅说成是一种巧合。再看内容,笔者试用现代汉语译白:“你的牺牲使我感到多么凄凉悲楚,这比万箭穿心还要痛苦。我愿意去死100次换回你的生命可惜不现实,只有等我赴九泉后再当面感谢你对我的恩爱和帮助。凛冽的寒风侵蚀肌骨我竟知觉毫无,因为此生受到的折磨和煎熬只有默默地藏在心底却无法向战友和同志们倾吐。我恸哭悲歌的哀音将化成急促的鼓点,战鼓催我再次拿起刀枪向敌人讨还血债为你复仇。”读完该词,我们应该感到毛泽东此时情意缠绵足令草木含悲,文辞凄美更让山河垂泪。还有音律,可以说,该词格律规范,押韵标准,相比《蝶恋花·答李淑一》更趋完美。因为《答李淑一》下阕的“舞”“虎”“雨”3个韵脚与上阙的“柳”“九”“有”“酒”四个韵脚不同韵,毛泽东曾自注:“上下两韵,不可改,只得仍之。”《向板仓》初读似乎尾句的“仇”与其他韵脚不同,其实那只是我们用普通话诵读的语音差异,当我们用湘方言中的韶山方音来朗诵这首词时,“仇”与“楚”“苦”“骨”“吐”等韵脚皆同。读者有兴趣,可试之,只能用韶山方音,用湘潭方音或长沙方音都稍逊之。
其次,该词多处用典凸显毛泽东深厚的国学底蕴。诗人赋诗填词都喜引经据典,但只有诗词大家用典才能做到如行云流水,不留痕迹。毛泽东是大家,他做到了这一点。该词中多处用典,亦信手拈来,常人较难觉察。例如:“凄楚”,源自《梁书·张缅传》“在客行而多思,独伤魂而凄楚”;“侵蚀”,源自南宋诗人陆游《玉局观拜东坡先生海外画像》诗句“至宝不侵蚀,终亦老侍从”;“愧谢”,源自《宋书·谢晦传》“晦至江陵,无它处分,唯愧谢周超而已”;“悲歌”,源自《乐府诗集·悲歌行》“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更起”,源自南宋爱国主义诗人张孝祥著名词作《念奴娇·风帆更起》首句“风帆更起,望一天秋色,离愁无数”。张孝祥在此词中倾吐与恩爱夫人分离时的哀怨愁恨,可谓柔肠百转,如泣如诉。
最后,该词偏于婉约,不废豪放。毛泽东曾说过:“我的兴趣偏于豪放,不废婉约。”的确如此,纵观毛泽东一生创作的数十首诗词中,豪放风格的占大多数,这成为他诗词创作的主流趋势。但他精心创作的几首婉约风格的词也不可小觑,包括这首《蝶恋花·向板仓》,可谓独领词坛风骚,同样成就了他近代词坛坛主的地位。这是一首婉约词,但与其他婉约词略有区别,即婉约中不失豪放,这在毛泽东词作中少见。此词尾句就是例证。毛泽东一生中最鲜明的个性特征之一就是斗争性,在他83年的有限生命中,他始终作为一名战士在斗争。敌人搜捕、拷打、杀害杨开慧,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企图摧毁毛泽东的意志。但敌人错了,因为他们只晓得毛泽东是一介布衣书生,而忘记了毛泽东更是一名不屈的战士。杨开慧的牺牲,只能激发毛泽东的斗志,为爱妻复仇,向敌人讨还血债。“恸声悲歌催战鼓,更起刀枪向敌仇。”这是此词的精华,也是临战之前的誓言,更是毛泽东鲜明个性的艺术再现。
1930年12月30日,毛泽东率领中央红军在永丰县龙岗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痛歼敌第十八师师部及两个旅共9000人,并活捉敌酋张辉瓒;5天后,中央红军再次于宁都县东韶歼敌第五十师过半,俘敌3000余人,敌酋谭道源率余部溃逃。中央红军第一次反“围剿”战役取得完胜。战役结束后,毛泽东极有可能会选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点上一柱清香或斟上一壶浊酒,面向西北板仓方向,再次向杨开慧倾诉内心不尽的思念,用胜利的捷报告慰爱妻,用诗文遥祭烈士不朽的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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