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经济要“伤筋动骨”
1961年8月9日,邓小平在中央书记处听取计划会议汇报时,对财经部门贯彻调整方针不力的现象,提出了批评,说:“去年北戴河会议提出八字方针,究竟怎样贯彻,一年多了还没有具体化,各部、各地区和计委都没有具体地安排。”
这年8月,中共中央再次在庐山召开工作会议,当时负责经济工作的李富春讲话说:“八字方针”提出以后,想调整,但总想在重工业生产已达到的水平上调整,结果延误了时间。现在认识到,整个工业不后退,不退够,不松动一个时期,就不能调整。
毛泽东和中央其他领导赞成这个意见,认为只有退够,调整好比例关系,才能使国民经济健康发展。
9月5日,邓小平在会上明确地说:“大跃进”跃过了头,违反了客观规律。过了头的要退下来,退到这次调整的目标为止。退要退够,调整要抓重点,工业集中力量加强煤炭,农业主要是粮棉。要宣传提倡党的实事求是的传统。3年初见效,7年大见效。
毛泽东在会上也说,问题暴露出来了,将走向反面。但是对形势的估计,他认为,当时已经退到山谷了,形势是一天天向上升。
这次中央工作会议做出的“退够了再前进”的决定,为时已晚。这一年,最初的计划指标仍然很高,调整后的指标也不低,始终没有放下“跃进”的架势。结果,计划执行情况相当差。
为此,1962年1月11日至2月7日召开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中央、各中央局、各省市自治区党委及地委、县委、重要厂矿企业党委和部队的负责干部共7718人。这是我们党在执政后召开的一次空前规模的大会,通常称为“七千人大会”。
当时,人民大会堂春意盎然。7000多名干部翘首以待,希望能早一刻听到领袖那富有启迪心扉、拨动乾坤的恢宏之论。毛泽东偕刘少奇、周恩来、陈云、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人准时步上主席台。他步态轻松,面含微笑。瞬时,整个会堂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毛泽东在大会上做了长篇讲话,主题是民主集中制问题。毛泽东主动承担了“大跃进”以来所犯错误的责任:“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他对有些省委、地委、县委“一切事情,第一书记一说就算灵敏”的错误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明确指出“没有民主,就不可能正确地总结经验。没有民主,意见不是从群众中来,就不可能制定出好的路线、方针、政策和办法”。
呼唤陈云出来主持经济工作,这不光是毛泽东的期望,也是中央领导众望所归。在这次大会上,毛泽东好几次请陈云在大会上发言。面对毛泽东热切的目光,陈云却摇摇手,只说了一句:“我对问题还摸得不清,以后再说。”面对“大跃进”所造成的乱得像一锅粥的中国经济,陈云一直在深思着如何加以调整,挽回败局。
这就是陈云,讲话从不随便、必定是有所思才有所讲的陈云。思若已成,外面环境压力再大,只要事关党的事业、人民的幸福,陈云也会迎着风雨,义无反顾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哪怕这种意见在当时会显得“和寡”。这是一种对党的事业高度负责的精神,也是陈云历来的性格。但无所思或思未成,则宁可不讲,这也是陈云的性格。
毛泽东在大会上还曾说:“在社会主义建设上,我们还有很大的盲目性。社会主义经济,对于我们来说,还有许多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就我来说,经济建设工作中间的许多问题,还不懂得。工业、商业,我就不大懂。别人比我懂,少奇同志比我懂,恩来同志比我懂,小平同志比我懂。陈云同志,特别是他,懂得较多。”毛泽东提出,要开几天“出气会”,让大家把意见都说出来。他说:“不‘出气’,统一不起来。没有民主,就不能有正确的集中。”
2月8日,陈云在参加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的陕西省全体干部会议上发言,明确地说:“这几年我们党内政治生活不正常。‘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种现象是非常危险的。在党内不怕有人说错话,就怕大家不说话。”他对七千人大会取得的思想认识和党内生活上的进步评价非常高。他说:“这次大会取得了非常大的胜利,不要估计低了。只要有勇于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一条,坚持真理,改正错误,我们共产党就将无敌于天下。”
七千人大会以后,财政部门向中央反映,发现当年财政有二三十亿的赤字,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刘少奇决定专门召开政治局会议进行讨论。于是,2月21日至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在北京中南海西楼举行,由刘少奇主持。人们习惯上称之为“西楼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中央常委外,还有各中央局、各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中央各部和国务院各部委党组的主要成员。毛泽东因在外地,未出席这次会议。
在会上,陈云把一段时间对于形势的观察和如何走出困境的思考,做了详细的阐述。
在对形势的估计上,陈云首先对庐山会议关于形势已经到谷底的认识,大胆提出了公开的质疑,明确指出了经济形势面临的几点困难。
当时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农业减产,粮食不够吃。陈云对这个问题最重视。他说,我们都是干革命的,搞社会主义的,对于这样关系全国6亿多人民的大事,关系整个社会主义建设的大事,是不能不关心的。
那时有的人为了维护“大跃进”的面子,闭眼不看现实,还在强撑着说,有的乡村,农民吃得好,鸡鸭成群,等等。陈云毫不客气地批驳说:“有这样的乡村,但这是极少数。全国大多数地区并不是如此,大多数农民粮食不够吃。”
在农业恢复的快慢问题上,也有不同的估计。陈云明确地讲:“农业生产的一些基本条件,如土地、耕畜、肥料、农具、种子、水利、机械,以及今后几年中工业支援农业的可能性等等,好的条件同不好的条件相比,恐怕很难说目前的情况比第一个5年计划时期的情况好。”
陈云指出,经济形势面临的第二个大困难是,已经摆开的基本建设规模,超过了国家财力、物力的可能性,同工农业生产水平不相适应。
在这个问题上,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说,“大跃进”那几年建设规模是合适的,就是因为有灾荒才发生了问题。也有人说,是农业扯了后腿,不然就正好。在他们看来,好像是工业吃了农业的亏,工业本身没有问题。陈云不同意这种观点,认为是“基本建设规模过大,农业负担不了,工业也负担不了。不仅在农业遇到灾荒的时候负担不了,即使在正常年景,也维持不了。”
通货膨胀的提法非常尖锐,也是非常刺耳的。陈云指出的第三个严重困难是钞票发得太多,通货膨胀。他从实际出发,认为事实就是这样。他说:“现在的通货膨胀,虽然根本不同于国民党垮台前那种恶性通货膨胀,但是,毫无疑义,也是一种通货膨胀。这几年挖了商业库存,涨了物价,动用了很大一部分黄金、白银和外汇储备,在对外贸易上还欠了不少债,并且多发了六七十亿元票子来弥补财政赤字,这些,都是通货膨胀的表现。”
陈云分析造成通货膨胀的原因:一方面,支出钞票多;另一方面,农业轻工业减产,国家掌握的商品少,这两个方面不能平衡。对于通货膨胀的趋势,陈云认为,“照现在情况看,在采取有力措施以前,恐怕还不能停止。我们必须坚决扭转通货膨胀的趋势,否则,将不利于工农业的恢复,不利于市场的稳定,不利于经济建设的开展。”
城市的钞票大量向乡村转移,一部分农民手里的钞票很多,投机倒把在发展。这是陈云所认识的第四点困难。同时,他指出,第五点困难是,城市人民的生活水平下降——吃的、穿的、用的都不够,物价上涨,实际工资下降很多。
这5点困难,陈云认为其中一、二两点是基本的,其他几点都是从前两点派生出来的。
陈云把面临的困难讲得这么透彻、这么严重,是为了从中找出经验教训,从而找到走出困境的办法。但这样做是有很大的政治风险的。从批评“反冒进”特别是庐山会议批判所谓“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和“右”倾机会主义以后,大家讲困难都要先把光明面多讲一点,要套用1个指头和9个指头的形势估计程式,以免被看作“右倾”、是把形势说成“漆黑一团”,想泄气。
但陈云并未因此退缩,他说:“目前的困难是相当严重的。对这些问题事实上存在着不同的看法,这种不一致是正常的、难免的。不要掩盖这种不一致。……取得认识的一致,需要时间,需要事实的证明。”在指出面临的严重困难以后,陈云也分析了克服困难的几个有利条件。
陈云通过缜密思考,提出了6条克服困难的具体办法:一是从1960年算起,把10个经济计划分成两个阶段,前一个阶段是恢复阶段,后一个阶段是发展阶段,前一阶段大约需要5年。恢复的办法主要是——集中统一,稳扎稳打;基本建设和若干重工业生产的指标要先降下来,速度放慢,以调整为主。二是减少城镇人口,精兵简政。三是采取一切办法制止通货膨胀,要严格管理现金,节约现金支出;尽可能增加人民需要的生活日用品,回笼货币;增加几种高价商品,重点放在农村;坚决同投机倒把活动作斗争。四是尽一切力量保证城市人民的生活,增加日用品的供应。五是把一切可能的力量用于农业增产。具体办法是——除增产粮食外,保证经济作物增产;对不同的产粮区研究出不同的增产办法;拨一部分钢材、木材制造小农具。六是计划机关的主要注意力,应该从工业、交通方面转移到农业增产和制止通货膨胀方面来,并且要在国家计划里体现。目前第一位的是增加农业生产,解决吃、穿问题,保证市场供应,制止通货膨胀。
陈云的整个讲话,把当时面临的主要困难、克服困难的条件和办法做了透彻的阐述,使人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对陈云的这个讲话,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都表示完全赞同。刘少奇对陈云说:“光是你在这个会上讲我们赞成还不行,建议召开一次国务院的全体会议,更充分地讲一讲,让参加国务院会议的全休成员都了解我们的经济情况,了解我们的方针政策。”陈云接受了这个建议。
2月26日,国务院各部委党组成员会议在北京召开。会上,陈云做了《目前财政经济状况和克服困难的若干办法》的报告。这个报告,丰富了他在西楼会议讲话的内容,提出的措施更加具体。他指出:“目前的困难是相当严重的,农业生产元气大伤,恢复不可能很快。而农业生产恢复的快慢,直接影响到进口粮食、基建规模和工业生产,因此经济工作要放在‘争取快、准备慢’的基点上。”报告讲完,全场自发地长时间地热烈鼓掌。
大家听了以后,有一个深刻的印象,觉得这么一讲,困难讲够了,心里踏实了,办法也确实可行。会后,各部委都纷纷要求传达。
中央书记处开会讨论时,邓小平说,全部传达,怎么讲就怎么传达。刘少奇也同意用中央的名义转发全国,而且还对怎么写转发批语提了一些意见。说对困难的估计,是有十分只讲八分好,还是有十分就讲十分好?他的意思是要把困难估计够,工作才能主动。
第二天,刘、周、邓就到武汉向毛泽东汇报说,我们同意陈云讲话,起草了一个指示,会议上是通过了,还要请主席看一看。刘少奇还说,这个问题我也在会上讲了,如果主席同意,我们就发出去;如果主席不同意,我们重新开会议论。
毛泽东看了陈云讲话和中央转发讲话的指示,表示同意发出。3月18日,中共中央将陈云西楼会议讲话加了批语转发各省市区和各部门。
西楼会议和国务院各部委党组负责人全体会议后,中央酝酿恢复中央财经小组,统管经济工作。刘少奇和周恩来都主张陈云当组长,陈云一再推辞,说身体不好,当组长不合适,可以当成员,有意见时可以提,他也相信,财经小组会认真考虑他的意见。于是,确定李富春当组长,周恩来、陈云等为组员。
在讨论批转陈云讲话的中央书记处会议上,刘少奇说,有人向他建议,恢复后的中央财经小组请陈云当组长,李富春当副组长,是不是再议一下。李富春马上说:“陈云同志当组长最合适,我可以当助手。”为此,会议确定陈云为组长。
这次会议陈云没有参加,知道后他还是谦让。刘少奇就说,大家都同意你当,你就当,就我个人来说,全力支持你,支持到底。不几天,中央做出决定,由陈云担任中央财经小组组长,统管全国财经工作。
其实,早在1957年1月1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已经决定成立了中央经济工作五人小组,以陈云为组长,统一领导全国经济工作。1958年6月10日,成立中央财经小组,以陈云为组长,副组长则为李富春、李先念。可是,由于毛泽东亲自领导“大跃进”,也就使中央财经小组形同虚设。在庐山会议初期,曾有人提议再请陈云主持经济工作,毛泽东也说“国乱思良将”,有意请陈云出来。可是,随着开始“反右倾”,毛泽东不仅没有把“良将”请出来,甚至把中央财经小组也取消了。
毛泽东领导的“大跃进”碰了壁,陷入困境,这才不得不又恢复中央财经小组。中央希望陈云出来主持财经工作,收拾因“大跃进”而逼近危险边缘的中国经济。
3月7日至8日,中央财经小组召开第一次会议。陈云在会上做了重要讲话,对他在西楼会议上提出的办法做了进一步的发展。他提出,现在可以不搞10年计划,先搞5年计划,只有恢复好了,才谈得上发展。“在恢复阶段,可以逐渐看清楚发展阶段的问题。现在谈发展,情况还摸不准。领导机关在认识上必须明确,当前主要是恢复。在情况清楚以前,甚至第三个5年计划指标也可以不忙搞。”
陈云还主张对1962年计划也要做相当大的调整,要准备对重工业、基本建设的指标“伤筋动骨”。要痛痛快快地下来,不要拒绝“伤筋动骨”,再不能犹豫了。要把工业生产和基本建设的发展放慢一点,以便把重点真正放在农业和市场上。
对农业和市场面临的形势,陈云看得非常严重。他甚至说,现在我们面临着如何把革命成果巩固和发展下去的问题,我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把革命搞成功了,千万不要使革命成果在我们手里失掉,关键就在于要安排好6亿人民的生活,真正为人民谋福利。
陈云指出,“大跃进”的几年,基本上是按长线搞综合平衡。这样做,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能平衡。结果,建设项目长期拖延,工厂半成品大量积压,造成严重浪费。在这方面,这几年的教训已经够多了。
对“大跃进”的高指标和“以钢为纲”,陈云勇敢地指出,计划指标必须可靠,而且必须留有余地。只在综合平衡了,指标低一点,也不怕。看起来指标低一点,但是比不切实际的高指标要好得多,可以掌握主动,避免被动。长期计划的指标,更要注意留有余地,而且以后再不要只想到钢了,应该在综合平衡的基础上全面安排。
周恩来在陈云讲话时插话说,可以写一副对联,上联是“先抓吃穿用”,下联是“实现农轻重”,横批是“综合平衡”。
陈云还就物资集中管理、研究农业基本情况、计委要管好农业和市场等问题提出了意见。
这次讲话的记录,经陈云看过后,在小范围内印发。其后,身体十分虚弱的陈云经请假到上海、杭州休养。
刘少奇组织人把陈云在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后的13篇讲话和报告,选编成《陈云同志几年来有关经济建设的一些意见》。4月,这个材料印发给中央政治常委和书记处书记,以及中央财经小组成员。刘少奇还专门写信给毛泽东,说他找人选编了陈云同志的有关文章印发给少数同志参考,送上1份,请有空时翻翻。于是,这份材料较长时间摆在毛泽东的办公桌上。
毛泽东批示同意后,中共中央发出通知,把传达和讨论陈云同志讲话的范围扩大到地市一级。一时间,陈云成了中国最受关注的人物,上上下下都在谈陈云的报告,出现了“陈云热”。
陈云到外地休养后,领导贯彻执行以调整为中心的“八字方针”的主要任务,就落在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等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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