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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乡潜伏那8年

程兰芬

2014年06月03日08:55   来源:人民网-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世纪风采》授权中国共产党新闻网独家发布,请勿转载

作者简介:程兰芬,女,1922年生,江苏无锡人。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后,从江阴南菁中学转至无锡竞志女中借读。1937年11月无锡沦陷前,参加“无锡青年界抗敌后援团”。后随“无锡抗日青年流亡服务团”(简称“锡流”)到江西南昌。不久到江西铅山石塘镇新四军政训班学习。1938年初,随“锡流”部分成员去铅山、弋阳做抗日救亡工作。当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冬调到上饶,在中共赣东工委领导下在浔饶师管区同乐会工作。1939年初到景德镇难童教养院工作。同年夏,调新四军军部,进东南分局党校学习。学习期间,即由皖南特委调任青阳县委委员、妇女部长。1940年春,调离皖南,到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在茅山地区丹北民运工作队工作。后调任澄西县委委员,妇女部长兼民运工作队长。1941年春,去上海治病,同时同李坚真、邓六金、谢志成等在一起从事地下工作,由上海地下党领导人刘晓、王尧山、杨斌联系。1941年12月调回无锡,任东路特委政治特派员。1942年春,钱敏到澄锡虞地区领导工作,同她建立单线联系。抗战胜利后,在家乡继续潜伏,从事秘密工作,直到无锡解放。解放后,历任无锡县委委员、县妇联主任,县工业局局长、教育局长等职。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不多久,日本鬼子就进了租界。我们不可能再待在一起了,大家各自分散。我住到了我的同学张毓珍哥哥家。张毓珍后来与我弟弟中民结为夫妻,当时在上海读中学,是因乡下鬼子清乡逃到上海来的。我同他们一家全住在三层阁楼上。这时还是由杨斌同志和我联系。杨斌当时是华中局驻沪办事处主任。

不久,严永洁同志跟我谈工作。她说,是杨斌委托她找我谈的。她告诉我,组织上考虑到我刚动了阑尾炎手术,不能随部队行动,长期留在上海,实际上组织照顾有困难;另一方面,钱敏同志要回无锡家乡坚持工作,需要有同志帮助,说我在锡北有家庭的社会关系好掩护,所以,组织上决定派我回无锡家乡一带坚持地下斗争。至于今后如何开展工作,组织上会派人来进行联系。同时,她还给了我部分生活费。

担任东路特委特派员潜伏家乡

我接受任务,就回锡北严家桥老家,等待组织派人来同我联系。

当时我的政治身份是东路特委政治特派员。所谓东路,是指长江以南,丹阳、常州及其以东江阴、无锡直到太仓一带,包括丹北、澄(江阴)锡(无锡)虞(常熟)、苏(州)常(常熟)太(太仓)等地区。原来称“路东”,意为(南)京沪(上海)铁路东段。1941年3月,谭震林同志改组,路东特委改名为东路特委,原来的东路部队新四军三支队也改编为新四军六师十八旅。六师师长是谭震林同志,十八旅旅长是江渭清同志。东路特委书记是张英同志。

我回到敌占区后,在严家桥家里定居下来。由于我没有在锡北严安区家乡一带公开工作,从未暴露过自己的政治身份,因此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首先站稳了脚跟,做像了一个老百姓那样,适应了一下白区的生活,并等待着组织上来人联系。

1942年初,组织上派政治联络员姚品华同志来我家与我联系。她是利用同我家的亲戚关系来的。我们见面后,她向我转达了党的指示,交给我任务:了解当地敌伪活动情况,进行一些青年工作。组织上要我坚持隐蔽下来,绝不暴露政治面目,进行长期埋伏,以配合反“清乡”斗争。我和上级的关系是单线领导,姚品华就是联系我的人。

我从抗日战争初期就离开了严家桥老家,到我回家坚持地下工作,已时隔4年多了。对当地情况不够了解,开展工作难度较大。我先通过大弟程中民和朋友须士雄了解一些情况,并领导他们逐步把工作开展起来。他们两人1941年5月都进过苏南二区行政干部训练班,须士雄还由干训班选送去苏北抗大五分校学习,后经组织上布置回乡打埋伏。当时收集敌伪情报,除了他们两人提供的以外,我还采取了以下几种方法:从街谈巷议,从各地农民上街时的交谈,了解敌伪活动情况;与亲戚朋友交往中了解各地敌伪动态;从伪政权一般人员中透露出的情况摸清敌伪动向;平时观察河道和大路上敌伪人员、武器和船只来往增减调动等情况。

自从姚品华和我联系上以后,她曾到过我家好几次。有一次她要我了解几个新党员的情况。经我多方调查和了解,有的人表现非常害怕,否认同党有任何联系;有两人参加了敌伪组织,其中一个当了伪保长;还有的生活糜烂,身染花柳病,影响很坏;另有一人已出走外地找不到了。我将这些情况如实向组织上作了反映。

在与姚品华联系期间,她还约我去常熟小东门外一家中药店她亲戚家谈过工作。除我们面谈工作外,我还把了解到的情况密写在文艺小说、画报的字里行间邮寄给她。

1942年5月至11月,钱敏同志带部队进入澄锡虞地区反清乡后,他曾和我直接联系了几个月。

1942年5月,有个农民到我家送口信,说有个“先生”要我到安镇南面的嵩山小学去。我未见书面东西,不知是何人;安镇是日本人的重要据点,我对那里的情况又不熟悉,不能贸然而去。为探听虚实,就先派须士雄、程中民两人去看个究竟。

他们到嵩山小学,一见是钱敏同志,非常高兴,立即回来告诉了我。我就在第二天由须士雄陪同前去。钱敏同志是我的老上级,在“锡流”时他就是领导,现在是澄锡虞中心县委书记。两人见面,都感到非常亲切和欣慰,在当时紧张而艰险的情势下能够相聚在一起可不容易啊!接着我们就谈工作。首先他向我了解了严家桥周围的情况,并要我谈了对回家坚持地下工作的看法。我内心有些思想疙瘩,他教育鼓励我要安下心来,特别阐明这是工作需要,是革命在新形势下进行的新的斗争形式,不能急躁。要坚持下去不暴露面目,站住脚跟就是胜利。

钱敏和他的爱人徐念初(化名徐燕)同志是以小学教师的身份隐蔽在嵩山进行党的领导工作的。他们生活十分艰苦。小学是在一所破旧的祠堂里,办公室又作卧室。室内就放了一张木板床,一顶破蚊帐,身上缺少换洗衣服。最急需要的是要我给他们想法搞两张“良民证”,以便取得在敌伪统治区进行活动的“合法”身份证明。

我当天从嵩山回家,就和父亲(程云路)商量,要尽快解决钱敏同志夫妇的燃眉之急。我父亲一听说他们的困难,就一口答应立即想办法。因为我和桂姐都参加了新四军,我们一家人都支持革命。当新四军(“江抗”)第一次东进经过严家桥时,包厚昌同志、王新同志曾专程看望过我父亲。新四军第二次东进后,从1940年起,严家桥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权,当时是锡北严安区区公所所在地。那时,我家成了交通站,经常有新四军同志来往,有的还住在我家。如李坚真、邓仲铭、严永洁等同志都先后来过数次。李大姐在我家住了20多天。我父母待他们像家里人一样,很亲热。彭炎同志的儿子小炎也寄养在我家一年多时间。钱敏同志更是多次来我家,我父母待他似亲人。他个子小,我母亲喜欢他,叫他“矮小弟弟”。他喜欢摄影,有一架德国照相机于抗战初期就交我家保存,直到解放后才交还给他。根据钱敏同志的困难和急需,我父亲把原来为我二姐和二姐夫准备的两张“良民证”拿去给钱敏夫妇先用。把他自己仅有的一件白香云纱长衫送给钱敏,并特为徐念初新做了一件花布旗袍。这是我父亲以实际行动支持革命,同时也体现出群众对我新四军同志的诚挚感情。我同士雄在自家店里包了红糖、枣子,带着他们急需的东西,像走亲戚那样送去。

我老家原住在严家桥西街,与我叔叔一家同住一起,是一所石库门老宅,比较进深,相当隐蔽。我堂兄当年曾在忠救军的税卡做事,过去他家里经常有忠救军人员来往,直到我新四军第二次东进后才绝迹。但在1941年我军北撤以后,他又不安分起来。不时借故骂人,耍流氓,还用枪威胁我父亲,用大刀企图行凶,闹得我家不得安宁。如再继续住在一起,就会严重影响我们的安全。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家只得从西街老屋搬出,租住进了北街梢一个远亲李聘玉家大宅的后造楼房内。

1942年初冬,严家桥除驻有伪警察局外,忠救军乘我军北撤而卷土重来,政治环境更加复杂。他们利用土匪头子江北人阿二、阿三兄弟俩去警察局缴枪,击毙了伪警察局长张一震,惊动了敌伪。日本侵略军派了一个小队进驻镇上唐仓厅,伪警察局则从原来驻地同济典当搬到北街李家大宅前造,就驻扎在我家的前面。镇上面北街两头建起了巷门,设了岗哨,戒备森严,进出活动比较困难。

就在这敌伪顽活动频繁,政治形势急剧动荡的严重白色恐怖环境中,钱敏同志因遭敌人追捕,冒着极大危险,突然到严家桥镇来找我。他先到中市我父亲开的瑞新布店,要在我家隐蔽下来。可是,要进我家必须走过黄石坝,通过李宅大门前的伪警察岗哨和前造的伪警察局。弄不好要出危险。怎么办呢?我母亲自告奋勇,由她负责把钱敏同志带回家中。她觉得平时进出李家大门同伪警人员经常攀谈,关系拌熟了,混进去没有问题。她先在街上买了一篮鱼肉蔬菜,然后领着钱敏同志一起走。经过门岗,她就和伪警察打招呼,一边说“外甥来了,买点菜待亲眷”,一边走,从容不迫地把钱敏带进了伪警察局大门,让他平安无事地住进了我家。这时,敌伪在外面查户口乱抓人,我们却在里面安安稳稳地谈形势谈工作。钱敏风趣地说:“想不到我们竟真正钻到敌人心脏里来了,这倒是一个很好的‘保险箱’!”

钱敏同志向我了解了情况,传达了在新形势下地下工作要采取的“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16字方针,并反复阐明它的意义。他特别要我学会做生意,求得“合法”身份来掩护自己。一定要反对任何急躁情绪,千万不能暴露,以便安全地长期隐蔽下来。他给我布置了任务,还同士雄、中民一起谈了时局、发展前途,并鼓励和教育他们不断进步。当时,我心里对要自己做生意不怎么想得通,认为这是中间剥削。我说:我们共产党员怎么去做生意?钱敏同志解释说,这是为了革命工作,不能以中间剥削那样认识,这是革命需要嘛!他还布置我们团结好周围青年,广交朋友,利用有利的社会关系推进工作,并要设法开展敌工工作,掌握敌情,争取和瓦解敌人。

钱敏同志在我家秘密地住了好几天,后有人前来接走,我们护送他安全地离开了严家桥。

钱敏同志走后,我的关系转到上海点线工作委员会,直接归点线工作委员会领导。我先后去过上海谈工作,进行多次联系。1944年9月,点线工作委员会从上海撤往苏北,因我处环境恶劣,组织上缺乏适当人员前来我处联系,但我们的工作仍然照常进行。

1942年冬,钱敏同志走后不久,我就和张毓珍同志(参加过苏南干训班,做过民运工作)一起在严家桥中市开了一爿文具店,以此作为职业掩护。可是由于资金不足,又无经商经验,竞争不过人家,文具店只开了一年多时间就关闭了。

在此期间,须士雄也以做生意作掩护,进行各种社会活动,调查和了解当地敌伪顽政治情况,搞好情报工作。程中民利用在严家桥小学教书的身份,在校内教唱进步歌曲,组织师生排练话剧《狂欢之夜》(根据苏联名著改编)和几个短剧,利用文艺形式在青年中开展群众工作,扩大我方影响,传播革命思想。后来忠义救国军包汉生、苏子初等部队经常来镇上活动,我们基本停止了公开活动,进一步隐蔽下来。

1943年初夏,桂姐从金坛乡下自醒中学来信,要我给他们送“良民证”去。我们就通过须益泰南货店的学徒戴汉贻(后发展入党)等人装着有事去伪镇公所,暗中拿到了“良民证”白片,托张匡盛银楼店主张培生(外号小得灵,中民的大舅兄)用硬木仿制了“钢印”盖上。良民证仿制好后,由士雄送去。我们还曾多次仿造了一些“良民证”,供给其他同志使用,掩护他们留在敌占区工作。

8月,我们突然接到二姐夫吴宝康(在东路担任过“江南社”社长兼编辑部主任)来信,暗示我二姐程桂芬出事了,要求家里筹款前去营救。他们两人原是由党组织安排在金坛城西乡下搞农村调查,公开身份是在自醒中学任教。暑假里,他们正在张炳元校长家里吃饭,桂姐被叛徒出卖,给伪军抓去,第二天押往金坛城内日寇宪兵队。吴宝康信上要我们携巨款去金坛托张校长找门路救援。当时我家经济情况已很拮据,就由士雄筹集款项同中民以家属名义去金坛。另一方面,由当地党组织通过打入金坛县特工队的我党敌工人员同时进行营救。

经过自醒中学张校长疏通金坛城内帮会头子“三师娘”,用巨款和礼品买通了她的干儿子、宪兵队李翻译(东北人),营救工作取得进展。不久,桂姐从日本宪兵队转移软禁在敌密探钱发宜家。在这期间,中民、士雄几次去金坛钱发宜家,一面送钱,一面和打入敌人内部的我方敌工人员缪昆同志(公开身份是《金坛日报》记者)取得联系,他是组织上让他配合我们进行营救工作的。他们在一起商量过帮助桂姐脱逃的办法,到过金坛城墙上察看地形和行动路线。1944年夏天,桂姐突然被转解到常州特工站关押,潜逃计划未能实行。在营救过程中,自醒中学的教员于婉贞、于世蘩两家住在金坛城中,都为此出过力。士雄、中民去金坛,开始就是住在相府内于婉贞家的。

桂姐被解至常州特工站后,中民弟曾去过两次,和我方打入该站的敌工人员叶刚同志联系上,并共同商量营救办法。经过叶刚的努力,排除了特工站内部的阻力,在由他搞了假店保之后,1944年冬,桂姐终于获释,由中民、士雄两人去常州接回无锡。

桂姐回无锡后,在士雄为她租赁的光复门内南阳里七号东边的一所平房里住下。安顿下来后,她就积极设法与党组织联系,等待时机回解放区。对于她的回无锡,我们虽然封锁了消息,但还是有少数人知道了。有人劝她回严家桥。当时这一带正由忠救军盘踞,笼罩着白色恐怖。我严安区区长沙鸥(原名周海鳌)同志就是在敌伪清乡后回严家桥开茶馆,于1943年秋突然遭到忠救军暗杀党苏子初部杀害的。我们把这些情况都告诉了她。她曾在家乡公开过身份,绝不能草率从事。因此她未回家,一直住在无锡城里。

到1945年2月(春节后),桂姐在无锡待了近3个月之后,终于找到了关系,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然后去钱桥附近经人护送前往浙江长兴山里苏浙边区我根据地。

1945年5月,接桂姐来信,我们把弟弟程中孚交托给了姚品华同志的舅舅,由他护送去苏浙边区,进了苏浙公学,参加了新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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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吴思瑶、谢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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