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惠忠
如果说，当年日本帝国主义宣布无条件投降，标志着中国人民抗战的彻底胜利，那么看押和改造日本战犯，就是胜利的继续和延伸。上个世纪80年代末，我受《公安部队·回忆史料》编辑组的指派，先后赴沈阳、抚顺、大连、哈尔滨等地，造访了当年曾负责押解和看押日本战犯的徐其富、董家义、迟生等老首长和战犯管理所所长金元同志。在与他们交谈中，深深感到党中央毛主席、周总理高瞻远瞩，采取人道主义对待日本战犯，让他们回归理性，是英明伟大的。
一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根据波茨坦公告精神，除对日本首要战犯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外，其他日本战犯，各战胜国可自行审判。当时中国处于内战，没有条件和能力对日本战犯进行审理，而由那时的苏联军队将他们押解到西伯利亚，进行监禁和强制劳动。新中国成立后，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政务院总理周恩来，为提高我们的国际地位和声望，维护我们的主权和尊严，于1949年12月26日在出访苏联期间，同斯大林谈定，将在西伯利亚关押的1000多名日本战犯，全部移交给中国，由我们作为主权国家自行审判处置。于是，中央决定成立东北抚顺战犯管理所，命令东北公安部队负责押解和看押日本战犯任务。
这项十分艰巨而特殊任务的具体实施，落在了公安53团3营11连的身上。周恩来总理明确指示，要做到“不跑一个，不死一个”；公安部队各级领导也一再强调，要不折不扣执行中央首长指示，百分之百地完成好任务，不允许出一丁点差错。
部队接受这项任务后，感到压力很大。一般认为做到“不跑一个”没什么问题，要做到“一个不死”很难。因为跟日军打过仗的老同志都知道，日本人长期受军国主义教育，讲武士道精神，效忠天皇，一旦绝望就来个“玉碎”（自杀）。这些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战争罪犯，想到交给中国人民审判不会有好的下场，个别的有可能自杀。另外，这些战犯在中国的土地上奸淫烧杀抢掠，横行14年，犯下了滔天大罪，人民群众发现他们被押解回来，强行把他们抢去，向他们讨还血债，碰到这种情况，部队制止不了怎么办？困难是有，责任是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能讲任何客观条件，只有想办法尽心尽力去完成。团营领导坐下来认真分析形势，细致地进行研究，大家一致认为要完成好这次任务，必须做到内紧外松，绝对保密，不使战犯发生错觉，不让群众知道情况。为防止战犯途中被群众发现，押解列车上的玻璃窗一律用纸贴上；为方便哨兵处理情况，车门上的锁全部取掉；为严格保密，这次任务的具体情况暂不向部队传达；为加强领导，确保万无一失，由团长徐其富亲自带队去完成。
部队在出发之前，团长徐其富只对干部战士作了简短的动员，告诉大家要到北方执行一次特殊任务，不许打听，不要乱猜乱想，一切行动听指挥。部队上火车之后，列车一直向北开，大约快到长春时，才把排以上干部叫到一个车厢里，向他们传达上级命令和要求，讲明了执行这次任务的特殊性和重要性，要求干部和党员以身作则，模范遵守纪律，圆满完成任务。还好，一路上没有一个干部向下级透露消息，也没有一个战士向干部打听情况。大家心里明白，不是不相信哪一个同志，而是确保任务完成，组织要求这样做，因此都要理解，遵守执行。
列车奔驰了一天多时间，到达了黑龙江北部绥芬河车站。部队下车后，一切安排妥当后，开始向部队传达了这次任务的真实情况，反复强调在此期间不外出，不同外人接触，执行任务过程中不能借机发泄个人对战犯私愤。这时，有的战士家里亲人被日本鬼子杀害，控制不住仇恨的心情，悲愤地哭了。于是大家对上级规定战犯行凶或逃跑只能捕获降服，不得动用武器击毙或伤害有意见，但是通过学习和教育还是都想通了。大约过了五六天，1950年7月18日早晨，从苏联境内开过来一列十多节有盖布的特殊货车，列车从头到尾每节车厢顶部都拉了好几条电话线。一看便知，这就是押运战犯的列车。我们的部队按着预定的执勤方案，早已做好了接车准备，站里站外都派出了哨兵警戒。不一会儿，列车到站停了下来，从第一节车厢下来几个苏军指挥官和士兵，随后各节车厢里的哨兵也都先后下了车。这时，徐其富团长和有关同志走向前去，经过翻译，双方进行了约二十分钟的磋商，然后一名佩戴少将肩章的苏联军官指挥士兵把各节车厢门锁打开，战犯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下来，战战兢兢地排队站在一边。战犯面容憔悴，满脸胡须，浑身肮里肮脏。他们东张西望，发出惊异的目光，好像大祸就要落在头上。在这种情况下，苏军一名校官拿着名册 点战犯的名字，紧接着我方拿着他们移交的名册，一个一个做了核实，然后又一个接一个地按顺序上了我们的列车。
交接工作非常顺利，下午我方宴请了苏军官兵。虽然当时翻译人员很少，但是通过各种表情手势，也能达到交流思想的目的。当我们战士问到为什么战犯一个个都那样惊慌时，他们连说带比划说上车前曾告诉战犯是送他们回国，到站后又对他们说，你们在中国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是无法宽恕的，你们是罪大恶极的帝国主义分子，今天把你们移交到中国新政权手中审判。这时我官兵才明白，战犯们所以惊慌是因为怕杀头啊！我们押解部队干部战士同苏军官兵相处得十分友好，他们临上车回国时，同我们干部战士热情拥抱。他们上车后，不住地向我们干部战士喊“哈拉少”（你好）！我们的部队干部战士也不住地挥手向他们致意，祝他们一路平安。
送走了苏军官兵后，各车厢的执勤哨兵各就个位，机动分队按着预定方案分别坐在头尾两节车厢里。不一会儿车站灯光全亮了，列车缓缓启动。一路上，战犯有的强装喜悦，有的故作镇静，有的心怀狐疑，有的惊恐万状。列车在行驶途中，突然传来“长春车站到了”的广播声，一些懂中国话的日本战犯纷纷从车窗缝向外张望，车厢里有些骚动。哨兵立即制止，战犯们感到违反了规定，立即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而后，为了避开在车站上同客车相会，避免外界对战犯造成影响，列车走走停停，直到21日凌晨3点才到达目的地——抚顺车站。
抚顺车站上戒备森严，制高点还架了机枪。列车停稳后，战犯们拿着自己的行李由看守人员带领下车，经过一条两旁都布满了哨兵的街道，来到战犯管理所。胜利完成了押解任务，干部战士心里觉得非常轻松，但身体却十分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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