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艾尼
杏林村勸降
1946年初,牡丹江軍區二團剛剛組建,接受的第一戰斗任務是剿匪。
清末以后,東北的土匪活動日益猖獗。時值中國最苦難、動蕩的亂世,東北物產富饒,卻又地廣人稀、“天高皇帝遠”,成了土匪滋生的“良好土壤”。最“成功”的土匪要數“東北王”張作霖,他從土匪起家,發展成了割據一方的奉系軍閥。而那些小則三五人、多至數千人的“綹子”,在東北更是多如牛毛。“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淪陷,偽滿統治時期,東北土匪更加泛濫。
抗戰勝利后,國民黨統治集團為搶在共產黨之前控制東北,在主力部隊到達東北前,派遣了大批特務進入東北各地,拉攏各種幫會土匪,封官許願。這就是《林海雪原》中“特派員”的由來。
這些特派員收編各地土匪、偽滿殘余,組成所謂的“地下軍”、“先遣軍”、“忠義救國軍”等。一時間,東北土匪勢力急劇膨脹。據不完全統計,抗戰勝利后,國民黨在東北組織的匪偽系統就有16個,委任給土匪頭目32個“總司令”“總指揮”、33個“軍長”、一百多個“師長”,土匪總人數大約25萬人之眾。
東北戰場是解放戰爭的重中之重,解放軍要和數十萬國民黨軍進行戰略決戰,剿匪則是這場大決戰的“第二戰場”。
1946年3月,牡丹江軍區二團開始了牡丹江北部地區的剿匪戰役,杏林村之戰是整個作戰行動中最大的一次戰斗。正是在這次戰斗中,楊子榮初露鋒芒,孤身進入匪巢,勸降400土匪,由此開啟了偵察英雄的傳奇。
杏林村勸降是楊子榮著名的傳奇事跡之一,知名度僅次於“智取威虎山”,在小說《林海雪原》和同名電影中都有所體現。流傳於世的故事也是在小說和電影的基礎上再加工的版本。真實歷史上楊子榮杏林村勸降的故事與小說電影中相去甚遠。
很多媒體在重現這段故事時,都把楊子榮所在的班寫成“突擊班”,沖在第一線。“楊子榮參加杏林村戰斗時還是個炊事員呢,不可能沖在第一線。”鄒延林說。他走訪過數位杏林村之戰的參與者,還原出杏林村勸降的歷史原貌。
杏林村是現在牡丹江市陽明區五林鎮下屬的一個行政村。1946年的時候,這個村子被一股號稱“36團”的土匪佔據著,本村人不剩幾個,土匪倒有四百之眾。
所謂“36團”自然是國民黨封的,三股土匪被拉攏到這個團中,匪首論資排輩,分別當上了“團長”、“副團長”、“參謀長”。“團長”張德振在日偽時期曾投靠東北四大匪首中的兩個——謝文華和李華堂,由此拉起了自己的匪幫﹔“副團長”李開江是張作霖時代舊軍官﹔“參謀長”高永安曾是偽滿警察的線人、打手,最為凶暴。
這伙土匪在杏林村周圍壘了兩米多高的土圍子,村四角建了炮樓,圍子外面挖有三四米寬的壕溝,壕溝外面的道路上還設置了路障,生生把杏林村改造成了一座易守難攻的堡壘,企圖長期固守。
二團的進攻從3月23日早晨開始,動用了火炮掩護,但是直到中午,部隊幾次沖鋒都沒能沖進村子。這伙土匪人多勢眾,而且手裡有日本投降后遺留的大量重型武器,給二團造成了很大傷亡。
如果繼續強攻,二團也可以打下杏林村,但必是一場血戰。這時,牡丹江軍區政治部副主任王希克提出了勸降土匪,避免更多犧牲。
王希克和杏林村的守敵頭目張德振、李開江認識。我軍部隊出關剛到牡丹江地區時,這兩個人曾表達了投誠之意,王希克與他們多有接觸。但是土匪沒有什麼信用,國民黨“特派員”那邊官銜一許,他們“有奶便是娘”,馬上轉向。現在他們被二團圍成瓮中之鱉,王希克准備寫信曉以利害,讓他們投降。
坐鎮指揮戰斗的牡丹江軍區司令員李荊璞也覺得可行:“可以試試看,反正他也跑不了,不投降再打也不遲。”但是李荊璞也提了個顧慮:“只是沒人敢去送信。”
俗話說“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可是這話對土匪沒什麼作用。他們沒有規矩,從來都是心狠手辣。雙方已經刀刀見血地打了半天,互有死傷。這時候去匪巢送信,誰也不知道土匪會干出什麼事來。
王希克把信寫好,交給了二團副政委,也就是后來《林海雪原》小說的創作者曲波,讓他找人送信。
七連離曲波最近,連長巒紹家接過信沖全連喊:“誰敢給敵人送信去,站出來!”
話音未落,炊事班的楊子榮應聲而出:“我敢去!”
這是曲波第一次認識楊子榮。那時曲波年僅22歲,卻已經是團副政委了。部隊組建不久,一個團有上千人,曲波很難注意到一個普通的炊事員。而在此后的一年中,這個炊事員成了他最親密的戰友。
楊子榮揣好信,在槍刺刀上挑著一條白毛巾,一路晃著直奔杏林村走去。臨走前,曲波又拉著楊子榮叮囑了一句:“要大膽、謹慎。”
曲波后來回憶:“讓楊子榮送信時在槍刺刀上挑著白布,是我的主意,結果戰場上沒有找到白布,隻好找了一條白毛巾。”
白毛巾是沒有敵意的表示,曲波並不知道土匪能不能明白——即使他們明白,也不敢保証他們不把楊子榮當成一個可以輕易射殺的目標。曲波又讓七連長安排一挺機槍,跟著楊子榮到最前沿的掩體,槍口始終對著杏林村。
機槍最終沒有用上。楊子榮進村不久后,就領著幾個匪首出來繳槍投降了。
楊子榮在杏林村中自然與眾匪首有一番對話,很多文藝作品對此都有刻畫,但這些對話的細節已不可考。但僅就送信入匪巢這一點,楊子榮就已經在部隊中得了“孤膽英雄”的稱號。此戰之后,他被授予特等功,從炊事班調入了團偵察排,改當偵察兵。
鄒延林整理的資料顯示,楊子榮所在的偵察排活動范圍很大,西到臨近哈爾濱的尚志、東到邊境綏芬河,方圓300多公裡。他們經常喬裝改扮,與土匪打交道,或與土匪周邊人員接觸,偵察匪情、剿滅土匪。他們是一支結合偵察兵、特種部隊、警察為一體的武裝。
“座山雕”其人
1947年春節后的一天,海林模范村農會主席賈潤福拿著一封信,神色緊張地來到縣委大院,把信交給了縣長劉希文。
這是一封土匪索要“給養”的恐嚇信。信中要求必須在3日內送20件棉衣、10袋白面到胡家窩棚,否則就要了賈潤福的腦袋。
恐嚇信很快轉交到牡丹江軍區。曲波找來楊子榮,一起分析這封恐嚇信。
恐嚇信是土匪慣用的手段,相對於明火執仗地打家劫舍或者綁票勒索,這樣以口頭威脅勒索財物更簡單省力,幾乎就是空手套白狼。但是口頭威脅的恐嚇作用畢竟不一定能起作用。採用這種方式勒索財物的,多為兩種土匪,要麼是剛入行的新手,唬住一個算一個﹔要麼是有名有號的巨匪,僅憑名頭就能迫人就范。
這封恐嚇信沒有署名,似乎土匪的名頭不夠“響亮”。若說是小土匪所為,剿匪斗爭已經持續了一年,大小匪幫接連被剿滅,小土匪敢“頂風作案”的可能性更小。
從索要的東西數量來看,土匪人數不會太多,從指定送東西的位置來看,土匪老窩也不會太遠,應該就在海林北部山區。
楊子榮當即作出了判斷,這伙土匪很可能就是在海林鼎鼎大名的“座山雕”一伙。
因為《林海雪原》及后續文藝作品的影響力,“座山雕”算得上中國名頭最“響亮”的土匪。在小說中,他率眾佔據威虎山,手下“八大金剛”,是東北地區勢力最大的匪幫之一。而電影《智取威虎山》中的“座山雕”更是擁有飛機坦克這樣的重型武器裝備。
鄒延林說:“這實在是一種藝術夸張。當時東北的土匪確實有大量武器裝備,但是飛機坦克絕不是土匪能夠搞到的。即便能搞到,他們也不會用。”
曲波在創作《林海雪原》時,把“座山雕”這個真實的匪號寫進了作品。和楊子榮一樣,“座山雕”也有兩個,一個是文藝作品中的大反派,一個在現實中確有其人。
小說中“座山雕”的原型是誰,說法不一,有兩個匪首最常被認作“座山雕”,一個叫謝文東,一個叫張雨新。
鄒延林介紹,合江和牡丹江地區是當年東北匪患的重災區,有號稱“四大旗杆”的四大匪幫,土匪人數都在千人以上,總人數過萬。謝文東和張雨新都在“四大旗杆”之列。
歷史上真實的謝文東曾在“九一八”后率眾抗日,后加入東北抗聯,擔任抗聯第八軍軍長,在對日寇的討伐中叛變投敵。日本投降后,謝文東趁著亂世拉起土匪武裝,總人數近4000人,是北滿地區最大的土匪隊伍。
不過,謝文東並非“座山雕”原型,他同樣出現在小說《林海雪原》中,頭銜“中央先遣軍濱綏圖佳保安總司令”,是“座山雕”的頂頭上司。
張雨新,綽號張黑子。日本投降后,他被國民黨任命為“第十五集團軍先遣軍中將軍長”。小說中的“座山雕”確實有幾分張雨新的影子。
張雨新的“先遣軍”實力強大,甚至還裝備了大炮,佔據著一個建有完整工事的土圍子。這與小說中“座山雕”所部佔據威虎山,擁有完整工事的情況類似。為剿滅這股土匪,剿匪部隊從東北航校找來兩架飛機進行了轟炸。
在真實歷史上,“四大旗杆”都先於“座山雕”被剿滅。1946年11月20日,謝文東被生擒並在公審大會后處決﹔11月下旬和12月中旬,張雨新和李華堂也分別被擒獲。轉年1月,孫榮永匪幫被殲滅。
真實的“座山雕”,本名張樂山。他和楊子榮其實是山東老鄉,原籍昌濰縣,也是“闖關東”到東北,不過比楊子榮早了四十多年。曲波在小說中塑造的“座山雕”人物形象,取材於張樂山的元素很多。比如小說中的“座山雕”姓崔,人稱“崔三爺”,而張樂山一家三代為匪,他又排行老三,同樣有“三爺”之稱。
不過,張樂山匪幫的規模比之小說中的“座山雕”要差得遠,匪眾最多時上百,少時僅有幾人。張樂山的匪巢也不是威虎山,而是海林北部深山裡的幾個草窩棚。
張樂山雖然不是巨匪,卻是個慣匪、頑匪。他15歲進山當土匪,18歲當上匪首,為匪數十年,經歷過清軍、張作霖的奉軍、偽滿軍隊、日本關東軍的圍剿,一直在海林屹立不倒,因而得了“座山雕”的名號。匪幫並不大的張樂山,卻是土匪中很有影響力的一號人物。日本投降后,張樂山接受了國民黨的委任,當上了“國民黨東北先遣軍第二縱隊第二支隊司令”。
“座山雕”匪幫出沒於山林,時常流竄出來殺害共產黨干部,搶奪百姓,無惡不作。這次又下山來勒索村民百姓,牡丹江軍區下決心徹底清除這個匪幫。
其實“座山雕”早就是剿匪部隊的重點目標,但是他老奸巨猾,又極為熟悉海林深山。“‘座山雕’老巢就在海林北部深山,但就是找不到。二團曾經用一個營進山搜索了一個多月,也未見其蹤影。”鄒延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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