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艾尼
生擒“座山雕”
茫茫林海雪原之中,剿匪部隊進山尋找“座山雕”,無異於“高射炮打蚊子”。對這股奸詐狡猾、警惕性極高的土匪來說,能夠接近他們的隻有土匪同行。
已經是偵察排長的楊子榮提出了個大膽的擒匪方案:化裝成土匪,打進“座山雕”匪窩。
這個方案起初並沒有得到曲波等二團領導的認可。原因很明顯:風險太大,一旦被土匪識破就是有去無回。
楊子榮沒說什麼,悄悄離開了會場。不久后又推門進來,隻見他身穿一件二尺半黑棉襖,外罩一件日本軍用黃呢子半大衣,頭戴一頂狗皮帽子,活脫脫一個土匪扮相。
楊子榮又把自己的計劃詳細說了一遍,最終得到了團領導的同意。不過,團長交待的任務只是偵察,把匪情偵察清楚了,立即派人回來報告,由大部隊前去清剿。
而楊子榮這一去,直接把“座山雕”給抓了回來。
鄒延林曾尋訪到楊子榮的老領導、時任牡丹江軍區宣傳科長的徐誠之。楊子榮生擒“座山雕”之后,為了做好報道,徐誠之曾向楊子榮和曲波詳細了解過整個過程。在徐誠之的回憶中,這個過程不像小說中那樣曲折刺激,卻另有一番斗智斗勇的驚險。
楊子榮並不是孤身一人打入匪巢,而是挑選了孫大德、魏成友、孫立珍、趙憲功、耿寶林五位戰友組成小分隊。六個人都扮成土匪,對土匪最為了解的楊子榮自然扮成“頭目”。
農歷正月初五,小分隊冒著大雪進山了。
他們首先來到海林北部山區的夾皮溝——方圓幾十裡林海中唯一的村落。小分隊沒有進村,埋伏在村外的小山上暗中觀察。按照土匪的生活習性,這個距離“座山雕”老巢最近的村落必然有他們的聯絡點和聯絡人。
小分隊守了一夜,終於在第二天清晨發現了兩個形跡可疑的男子。他們先是一個人出門東張西望了一會兒,轉身回去,然后兩個人一起出門,向著深山走去。
楊子榮帶著小分隊抄近路,在半山腰上攔住了這兩個人。
兩個人看楊子榮等人的打扮,認為是同行,馬上用黑話盤道:“蘑菇,溜哪路?什麼價?”
楊子榮對答如流:“嘿!想啥來啥,想吃奶,就來了媽媽,想娘家的人,小孩他舅舅就來啦。”
……
土匪黑話類似於密碼,是同行間確認身份和互相交流的密語,外行人聽著如同天書。比如上面這兩句問答,翻譯成正常語句應該是,問:什麼人?到哪兒去?答:找同行。
小說《林海雪原》中非常生動地再現了這段場景,也就是后來京劇中的名段《打虎上山》。打虎之類的情節是曲波的虛構,但這些標准的黑話則是楊子榮的“真傳”,小說中還對出現的黑話都進行了注解翻譯。
幾輪黑話問答下來,楊子榮獲得了兩名土匪的信任。楊子榮自報是東寧匪首“吳三虎”的副官,吳三虎“殉國”后弟兄幾個走投無路,想投靠“座山雕”。兩名土匪中的一個是“座山雕”手下的“連長”,同意引薦楊子榮等人上山。
踏著沒膝的積雪,翻過了幾個山頭,他們來到密林深處的一個窩棚。“座山雕”匪幫警惕性非常高,“連長”讓楊子榮等人在此等候,他先去報信。兩天后,二人回來說,“三爺”同意他們入伙,但還要在這裡等幾天。“連長”要先去牡丹江辦事,然后才能帶他們去見“三爺”。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十來天。小分隊往前不知何處能尋“座山雕”,撤退又怕斷掉了和土匪搭上的聯系,隻能原地等待。干糧很快吃完了,楊子榮派魏成友返回海林取糧,向團裡匯報情況。
正月十五,魏成友從海林返回,帶來了團裡的指示:小分隊返回的最后期限是正月二十,能抓一個土匪回來就可以,不一定要到“座山雕”老巢去。如果正月二十之前還沒有返回,大部隊將進山支援。
偏巧,第二天那個土匪“連長”就來接小分隊上山了。楊子榮找不到機會通知團裡新情況,隻能跟著“連長”進山,隨機應變。
有“連長”帶路,小分隊很快到達了一個用原木搭建的大棚子。幾盞昏暗的油燈下,“座山雕”正躺在床上抽大煙,幾個土匪在旁邊或躺或坐,非常散漫。
小分隊一進門,槍就掏了出來。
“座山雕”一看來人陣勢不對,忙向枕頭下摸槍。楊子榮身手比他快得多,一腳把枕頭連著下面的槍踢開了。
就是在這樣萬分緊張的時候,楊子榮居然還有心多想了一步。他沒有喊“不許動”之類的話,而是匪氣十足地大罵“三爺不仗義”。
這話罵的是“座山雕”不相信他們,讓他們在山下等十多天,活受罪。這樣罵其實是避免暴露身份。小分隊雖然先掏了槍,但在人數上處於劣勢,這伙土匪要是認清他們是剿匪部隊,魚死網破地掙扎起來,勝負很難說。
“座山雕”真被唬住了,連連說自己“禮數不周”。
楊子榮繼續假裝怒氣沖天,說不准備投靠“座山雕”了,讓他引薦小分隊的幾個人去吉林,投奔國民黨軍隊。路上要“委屈”“三爺”,綁起來,到了吉林再給他鬆綁。
“座山雕”被槍口指著,也沒別的辦法,隻能被綁了個結實。其余幾個土匪也被繳了械,捆綁起來。這一下,“座山雕”再沒有掙扎的機會。
“座山雕”很快醒過味兒來,卻為時晚矣。不過,這個家伙仍不老實。楊子榮等人押著一眾土匪返回海林的路上,“座山雕”一路耍賴放刁,借口自己年老不肯走路,尋機逃跑。小分隊從夾皮溝借了一輛大車,把“座山雕”扔在上面,拉回了海林。
生擒“座山雕”是楊子榮戰斗生涯中最精彩的一章。
2月19日,《東北日報》刊登《以少勝多創造范例,戰斗模范楊子榮等活捉匪首座山雕》消息,其中寫道:“牡丹江分區某團戰斗模范楊子榮等六位同志……勇敢深入匪巢,一舉將蔣記東北第二縱隊第二支隊司令‘座山雕’張樂山以下二十五名全部活捉……戰斗中摧毀敵匪窩棚,並繳獲步槍六支,子彈六百四十發,糧食千余斤。”
英名傳承
“座山雕”被生擒半個月后,1947年2月22日,牡丹江軍區二團得到情報,一個名叫鄭三炮的土匪在鬧枝溝一帶活動。團裡決定由楊子榮帶兩個偵察班、一個機槍班展開清剿行動。
“座山雕”匪幫被清剿后,牡丹江地區的大股土匪均被消滅,隻剩部分逃跑的殘匪尚待肅清。像鄭三炮這樣從幾次剿匪戰斗中脫逃的漏網之魚,都極狡猾又頑固,不容易對付。時任二團副政委的曲波便向軍區請示要求親自參戰指揮,隨小分隊和楊子榮一起進山。
曲波沒有想到,這一次戰斗,卻是他和楊子榮的最后一次合作。
曲波和楊子榮等三十余人從海林出發,經夾皮溝趕到了鬧枝溝時已是晚上,落腳到一位打皮子(狩獵皮貨動物)老人的窩棚休息。老人給他們指出了土匪活動的大致方向和地點。
23日天剛亮,剿匪小分隊在一個山坡上找到了土匪藏匿的窩棚。這個窩棚裡不止鄭三炮一個,而是聚集了7名不同來路的殘匪,有幾個人身上帶著傷。
這幾個土匪早已是驚弓之鳥,小分隊逼近時踩在雪地上的輕微聲音就讓鄭三炮緊張起來,他叫一名土匪出門查看。
屋內的說話聲也讓小分隊警惕,馬上隱蔽。那名土匪開門探頭,沒有發現什麼情況,關上門又退了回去。
門關上的瞬間,楊子榮一躍而起,帶頭沖向了窩棚,一腳將門踹開。孫大德、魏成友緊隨身后,大喊:“不許動!舉起手來!”
屋內土匪一陣大亂,傳來拉槍栓的聲音。
楊子榮扣動扳機,槍沒響。孫大德手裡的蘇聯轉盤槍從楊子榮身邊指向屋裡,他扣動扳機,槍也沒響。
窩棚內土匪的槍響了。楊子榮胸部連中三槍,晃了晃就倒在門旁,血流滿身。
大家都悲憤至極,所有的機槍、步槍一齊向窩棚內開火,魏成友爬上了窩棚頂,順煙筒一氣扔進了五個手榴彈,7名土匪,5死1傷1逃,憤怒的戰士們最后點火把窩棚燒了。
楊子榮卻已停止了呼吸。
楊子榮和孫大德的槍為什麼都沒有打響?這個問題一直困惑著鄒延林,魏成友在世時,他曾特意問過此事。魏成友回憶,前一晚在打皮子老人的窩棚借宿時,戰士們作戰前准備,檢查槍械。有的戰士想要擦槍,因行軍走得急,沒有帶槍油,打皮子老人就給了一些野豬油。山裡獵戶就用它擦槍。
魏成友說:“擦過的槍都沒有打響,沒有擦過的槍都打響了,究竟是因為用野豬油擦槍的原因,還是其它槍械故障,這麼長時間也無法考証,那時冬天都在零下四十多度。”
唯一一個從窩棚中逃走的土匪叫孟連振,開槍打中楊子榮的人之一。
孟連振就是從窩棚出來查看情況的那個土匪,回屋后剛剛坐下,門就被踹開了。他趕忙拿過身邊的槍,拉動槍栓就打了一槍。
門口的人倒下去,孟連振借機竄出窩棚,朝著密林深處猛逃。身后的槍聲連連。孟連振帽子中了一槍,棉褲也被打開了花,他不管不顧地一口氣跑出幾裡地。
幾天后,孟連振逃到牡丹江八達溝村,在親戚家躲藏了三年半。1950年下半年,孟連振改名孟同春,隱瞞身份來到海林縣柴河鎮梨樹溝屯務農。后來聽說當年在鬧枝溝犧牲的人叫楊子榮,是全國知名的大英雄,孟連振更加惶恐不安。1969年向公安機關做的口供裡,孟連振說:“若是人民知道了楊子榮是我打死的,那我還不被千刀萬剮了嗎?所以我一聽到楊子榮的名字就特別害怕。”
正是因為害怕,孟連振最終露出了馬腳。
1968年,京劇樣板戲《智取威虎山》的唱段在梨樹溝屯反復播唱。隻要楊子榮高亢的唱腔響起,孟同春就條件反射地神色慌張、渾身發抖。久而久之引起了人們的懷疑,海林縣成立專案組對其展開調查。后來經鬧枝溝窩棚中受傷被俘的馬連德辨認,確認孟同春就是當年逃出去的那個土匪孟連振。孟同春被判處8年有期徒刑。
1947年2月23日,是楊子榮犧牲的日子。那場戰斗也是牡丹江軍區二團在海林的最后一次戰斗,牡丹江地區剿匪斗爭至此結束。
楊子榮犧牲后,東北軍區授予他“特級偵察英雄”稱號,他生前所在的排被命名為“楊子榮排”。
牡丹江軍區二團此后編入東北野戰軍一縱,也就是后來赫赫有名的“萬歲軍”38軍。這支英雄之師傳承著楊子榮的名字和基因,軍中的“楊子榮英雄偵察連”,即由“楊子榮排”延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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