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少東
造炸藥
通過張珍安排的地下交通線,熊大縝順利地從天津到達保定,隨后進入了根據地。
初見熊大縝,張珍卻有了幾分擔心。身為原輔仁大學助教,他自己已經經歷了真正的戰火洗禮,一身戎武之氣﹔而眼前的熊大縝,西服革履,面皮白淨,還是個書卷氣十足的大學生模樣。
張珍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道:“我見他穿著西裝,就問:‘你能吃苦嗎?’他把西裝領帶脫下一甩:‘你能吃苦我也能,你吃小米飯我也行!’”
熊大縝剛到冀中根據地時,這裡的軍工事業幾乎是一張白紙,一缺人才、二無原料,暫時也沒有真正的用武之地。他首先被安排到冀中軍區印刷所當所長。雖然所做並非所學,熊大縝還是展現了卓越的工作能力和組織能力,很快被破格提升為軍區供給部部長。
也正是在這前后,冀中軍區得到了一筆“意外之財”。
1938年5月,張珍在與冀中軍區二分區司令員沙克碰面時,聽沙克聊起二分區撿到了一個棘手的“便宜”。原來,二分區在饒陽、安平一帶的滹沱河中發現了三艘大船,據說是閻錫山的部隊遺棄的。船上滿滿當當裝了幾百個箱子,部隊戰士不知為何物,有人說是炸藥。這下讓二分區既興奮又為難。
那時候冀中軍區部隊的彈藥,幾乎都是靠土法制作的黑火藥,做子彈還可以,裝地雷和手榴彈就勉為其難了。黑火藥的爆炸威力很有限,而且極易受潮,手榴彈扔出去不響是常有的事。即使響了,其作用往往也只是嚇唬敵人一下。手榴彈彈殼隻能炸開幾瓣,沒有多少殺傷力。“邊區造”手榴彈很長時間都被部隊視為聊勝於無的“樣子貨”。隻有在破襲戰時拔碉堡、炸炮樓,部隊才會拿出真正的軍用炸藥包,那比金子還寶貴。
這三船“炸藥”足有幾十噸,可以說是無價之寶,可二分區卻進退兩難。部隊知道炸藥的威力和危險,沒有專業工兵不敢亂動,棄之不理又實在舍不得。
張珍一聽說有三船“炸藥”,馬上來了精神,當即讓沙克派人領他去看。
找到那三艘船,張珍才發現,這些箱子裝的其實是可以生產炸藥的氯酸鉀,離成品炸藥還差著十萬八千裡呢。可是張珍還是激動得難以自制,“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天下最富有的人。”他是化學專業出身,在輔仁大學時就為地下黨組織制造過炸藥。有了氯酸鉀,不愁造不出炸藥。非但如此,這三艘船上還裝了紅磷、電線、鋼材、銼刀、鋸條等等,各種原材料、工具著實不少。這筆“意外之財”就成了冀中軍區軍事化工的起步基礎。
熊大縝馬上在供給部設立技術研究社,開展烈性炸藥的研制生產。從平津來到冀中根據地的青年知識分子越來越多,理工科的人才幾乎都被分派到了技術研究社。張珍那時已經是軍區衛生部部長,也常被拉到技術研究社參與科技攻關。
在這批受過高等教育的物理、化學專業人才手中,把氯酸鉀變成炸藥並不是難事。當然,炸藥所需的原料不止氯酸鉀一種,他們沒有現成的其他成品原料,就用一些可以就地取材的材料,不斷試驗、改進著炸藥配方。
氯酸鉀炸藥很快被研制出來,威力非常可觀。但這些青年科技人員所學畢竟不是軍工專業,他們能讓氯酸鉀爆炸,卻無法控制它的爆炸。
氯酸鉀化學性質活潑,與特定物質混合,稍有不慎就會自爆。技術研究社實驗的過程中,就發生了連人帶屋子都被炸飛的慘痛事故。如果不能讓氯酸鉀炸藥的性質穩定下來,再大的爆炸威力也沒有意義。
炸藥研制一時陷入瓶頸,熊大縝給自己的恩師葉企孫寫信,尋求幫助。
葉企孫是物理學家,並不能從化學專業上給出什麼指導。不過,清華大學化學系也曾經發生過氯酸鉀爆炸的事故,葉企孫推測,清華化學系應該有人知道如何穩定氯酸鉀。他想到了在北平中國大學任講師的清華化學系畢業生汪德熙。
汪德熙雖然是化學系畢業,卻也和葉企孫有密切的師生之誼。據他回憶,在清華求學時,他曾經上過葉企孫的熱力學課。那個學年的期末大考,有一道題本來會做,只是因為馬虎寫錯一個加減號,導致答案出錯。而葉企孫閱卷時,一點不講情面地把這道題的分全部扣光。
汪德熙覺得委屈,找葉企孫申辯,葉企孫告訴他,把分全扣的原因不是一個加減號,而是因為答案明顯荒謬卻沒有被汪德熙注意並改正,這是科學態度的不嚴謹。汪德熙深受教育,由此與葉企孫熟悉起來。
葉企孫親自從天津到北平找到汪德熙,動員他去冀中根據地幫助解決氯酸鉀炸藥的難題。恩師親自登門,所為又是抗日大義,汪德熙沒有二話,當即答應。汪德熙學的化學也不是軍工,為了不負所望,他還專門到圖書館查了幾天的資料,臨時突擊惡補了氯酸鉀和炸藥的相關專業知識。
熊大縝去冀中根據地時,葉企孫在倉促之間滿是挂懷擔憂,到了動員汪德熙去冀中時,他已經思慮周詳地為之提供協助。
根據地兵工廠在為手榴彈填裝炸藥。
一同在廬山休養的葛庭燧夫婦(左)和錢三強夫婦(右)。
汪德熙院士。
汪德熙回憶,葉企孫幫他聯絡上冀中根據地的地下交通線,還教給他一句日語“瓦塔庫西瓦克裡斯特德思卡(我是基督徒)”,讓他化裝成傳教士作為身份掩護。汪德熙的冀中之行極為隱秘,甚至連家人都沒有告訴。為免其家人擔心,更為避免外人起疑,葉企孫按照汪德熙做講師的收入,每個月給他的家中匯錢,隻說請汪德熙是到天津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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