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特点是个性的语言,即政治家加文学家的语言——典雅、通俗、幽默。
作为一个政治领袖,首先要会说话。因为你要表达,要动员。古今中外甚至有肢体残疾的人都能当领袖(如美国总统罗斯福),但没有一个哑巴能当领袖。语言是领袖的第一工具,是美人的一张脸。典雅、通俗、幽默,这三点能做到一点亦不容易,但毛泽东三者皆备,而且是完美地结合。
记得我第一次接触毛泽东的文章,是在中学的历史课堂上,没耐心听课,就去翻书上的插图。有一张《新民主主义论》的影印件,如蚂蚁那么小的字,我一下就被开头几句所吸引:
抗战以来,全国人民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大家以为有了出路,愁眉锁眼的姿态为之一扫。但是近来的妥协空气,反共声浪,忽又甚嚣尘上,又把全国人民打入闷葫芦里了。
我看到“欣欣向荣、愁眉锁眼、甚嚣尘上、打入闷葫芦”这么多新词,不觉眼前一亮,一种莫名的兴奋。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说不清是雅,是俗,只觉得新鲜,很美。放学后,我就回家找来大人的《毛泽东选集》读。我就是这样开始读毛泽东的文章的,开始并不为学政治,是为欣赏语言,读文学。
我们先看毛泽东文章典雅的一面。他在抗日战争中写的《祭黄帝陵》的开头有这样几句: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智,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他深厚的古文根底。他在延安接受斯诺采访时说,他学习韩愈文章是下过苦功的,如果需要他还可以写出一手好古文。
再看他通俗的一面。他的《为人民服务》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九千一百万人口的根据地,但是还不够,还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
再看他的《华北各首长号召保石沿线人民准备迎击蒋傅军进扰》一文中的这一段:
此间首长们指示地方各界切勿惊慌,只要大家事前有充分准备,就有办法避开其破坏,诱敌深入,聚而歼之。今春敌扰河间,因我方事前毫无准备,受到部分损失,敌部亦被其逃去。此次务须全体动员对敌,不使敢于冒险的敌人有一兵一卒跑回其老巢。
“走到一起”、“还不够”、“切勿惊慌”、“就有办法”等,完全是老百姓的语言,是一种面对面的告诫、谈心。虽是大会讲话、新闻电稿,却通俗到明白如话。
再看他在《在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的报告》中的一段通俗、典雅并重,严肃、大气的文字:
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如果这一步也值得骄傲,那是比较渺小的,更值得骄傲的还在后头。在过了几十年之后来看中国人民民主革命的胜利,就会使人们感觉那好像只是一出长剧的一个短小的序幕。剧是必须从序幕开始的,但序幕还不是高潮。中国的革命是伟大的,但革命以后的路程更长,工作更伟大,更艰苦。……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
而最难的是幽默。幽默是什么?就是用轻松漂亮的姿态完成高难动作,如足球的倒勾射门,篮球的背投。政论文中的幽默就是用生动的文学语言,讲清艰深的政治道理。如: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到文化的重要性时说:
我们有两支军队,一支是朱(德)总司令的,一支是鲁(迅)总司令的(正式发表时改 为“拿枪的军队”和“文化的军队”)。
他在对斯诺讲到自己的童年时风趣地说:“我家分成两‘党’。一个就是我的父亲,是‘执政党’;‘反对党’由我、我母亲和弟弟组成。”斯诺听得哈哈大笑。
关于社会主义经济这样大的理论问题,他在1956年知识分子会议上的讲话中说:
搞社会主义不能使羊肉不好吃,也不能使南京板鸭、云南火腿不好吃,不能使物质的花样少了,布匹少了,羊肉不一定照马克思主义做,在社会主义社会里,羊肉、鸭子应该更好吃,更进步,这才体现出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进步,否则我们在羊肉面前就没有威信了。社会主义一定要比资本主义还要好,还要进步。
毛泽东的文章开创了政论文从未有过的生动局面,工人农民看了不觉为深,专家教授读了不觉为浅。他是乡间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又是战火中锻炼出来的领袖。在学生时期,他就受过严格的古文训练,后来在长期的斗争生涯中,一方面和工农兵厮磨在一起,学习他们的语言;一方面又手不释卷,和各种书(如文学书籍,小说、诗词、曲赋、笔记)缠裹在一起,须臾不离。他写诗、写词、写赋、作对、写新闻稿和各种报告、电稿。所以他的文章典雅与通俗共存,朴实与浪漫互见。其语言熔古典与民间、政治与文学于一炉;时常有乡间农民的口语,又能见到唐诗、宋词里的句子;忽如老者炕头说古,娓娓道来,又如诗人江边行吟,感天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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